皱巴巴的纸巾变成了一坨,连手背血管的角度也渐渐鲜明起来,他盯着她手的状态,看见那只手格外通红——是在掩饰紧张吗?
香克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打算移开眼睛,却忽然对上她的视线,白发孩子茫然地跟他对视几秒,然后她就像松了口气似的,眼神中出现看见某种熟稔之物的依赖,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重新恢复了苍白的颜色。
紧接着,罗杰也微不可查地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啊……连他都能发现的事情,船长肯定也注意到了。
如果三隅能听见香克斯的心声,恐怕她会立刻纠正:她不是紧张或害怕,她只是不喜欢人太多的环境,如果全神贯注地下棋还好,但要是意识到对面坐着任务目标,她得想方设法跟人套近乎,这种带着目的性的社交出现在脑海中,就容易让她不习惯,所以偶尔攥着东西解压,要是有史莱姆泥或者捏捏就更好了。
以及她看他的原因——他和他头上的草帽(主要是草帽)是她在这个里世界唯一熟悉的东西,看见之后就觉得任务有完成的希望,心情会变好很多。
可惜她并不清楚其他人在想什么。
也没办法对着别人的耳朵大喊「千万别误会」
三隅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自然地得到情报,大脑都快冒烟了,刚好对上香克斯幼年版的视线,她想到红发船长的圆滑模式,说不定她之后能尝试模仿一下。
可对方直接将目光转开了,好像还稍微皱了一下眉。
三隅:……溢于言表的讨厌啊。
倒是情理之中的反应,她习以为常地收回视线,感到无所谓的同时顺便看了一眼巴基。巴基和她对视时瞬间变得恶狠狠,他摆出练习已久的狂霸微笑,瞪着眼睛跟她面面相觑。
三隅没眼看这人的狞笑,马上自觉转了方向,重新望着罗杰。
不知道为什么,罗杰的表情也有点古怪,三隅不解地看着他,最终对方只是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之后几天,三隅循规蹈矩地过起了在海贼船上的生活。她每天在船上闲逛,采集物品,研究布局和船体,或是在船尾趴着看海,跟她比较熟悉的人只有罗杰和厨师先生,非要说的话,可能还包括带她一起钓过鱼的副船长雷利。
在船上随便走几步,就有可能撞上一个人,三隅不好直接跟罗杰问太深入的问题,也没办法潜入船长室,她只能旁敲侧击,几天下来,进展约等于零。
唯一的进度就是巴基开始尝试用恶作剧赢过她。
对方用的都是校园霸凌剩下的套路,甚至还很温和,因此三隅简简单单就能拆解他的小伎俩,巴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期间,他跟她比拼了扑克牌、弹珠、骰子、跳棋,全都以惨败告终。
大概是哭着哭着就习惯了,巴基从最初的一输掉就抱着床上的被子掉小珍珠,到后来的忍辱负重放狠话,也是成长了不少。
……她用时间倒退器可不是为了让你成长的!
赢不过她,巴基还使用了非常阴的招数——晚上不睡觉,在隔壁发出噪音吵她。
这实在是太阴险了,三隅默默给房间的墙壁贴上了自制的隔音海绵,于是第二天就看见了脸上挂着黑眼圈的香克斯和巴基。
看上去容光焕发的三隅:“?”
连着打哈欠十分憔悴的巴基:“……”
三隅出于礼貌寒暄:“你看上去像被人殴打。”
巴基恼羞成怒:“把话收回去!”
三隅露出了不解的眼神,但照做:“打殴人被像去上看你。”并边说边后退,惟妙惟肖地模拟出了「把话收回」的视频倒放效果。
巴基:“…….”
香克斯没忍住,从喉咙里喷出一声笑。
三隅看他一眼。他也看她一下,有些迟疑地收敛笑容,他眉梢微妙地动了动,然后把视线挪开了。
幼年版香克斯奇奇怪怪也不是一两天了,三隅没有当一回事,她照旧跟这俩人打了声招呼,跟着罗杰去厨房吃东西,罗杰说要给她展示剥龙虾的技巧,剥了半天连肉都抠成了几瓣,最后还是雷利看不下去来帮忙。
厨师先生煮了很多辣牛肉汤,那是一种用撕碎的牛胸肉、蕨根粉、小红萝卜和豆芽炖的汤,由于三隅一直在厨房,他也给她盛了一碗,还做了在浓汤里的汤饺,放了蘑菇和富含胶质的海参。
有个海贼船员带她去餐厅夹层看一个七英尺长的鱼缸,鱼缸里的造景很好看,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鱼和海星,比较好的是,没有人挑剔她的发型或打扮,也没有人非要教她怎么说话、怎么吃饭、怎么行动。
船舱的门口,几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说说笑笑地喝着饮料,有人正在喝酒,有人正在抽烟,有人正在洗衣服,有人正在休息……在这么一个过去的时空,世界正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三隅帮厨师洗碗,他们的碗柜看上去像从旧货店淘来的,不过很干净,里面装有平底锅和各种钢碗,墙壁的颜色明亮鲜艳,门后面放着冲浪板的金色模型,据说是他们去某个岛屿航行的纪念品,现在已经绝版了。
罗杰经过厨师先生的同意,把冲浪板的小模型送给她,说是为了感谢她帮忙。
巴基正在制作番茄汁,他准备把辣椒加到番茄汁里再骗三隅喝掉,香克斯站在旁边看,想说什么又维持着笑容叹了口气。
“那家伙老是在看你。”巴基警惕道,“她绝对打算干坏事,我有不祥的预感,所以我们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没有那种事吧。”香克斯说。
巴基满脑子都是复仇和输赢,他夸张地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香克斯居然替对方说话:“开什么玩笑!我可不会认输,你绝对不能帮她!”
巴基在强调的重点是比试,而香克斯听的是另一方面,他极力否认的是「对方看他」的这个事实,虽然他在第一天见面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也尽量无视,可还是觉得很不适应。
突然,巴基单刀直入地问:“香克斯,你说那个白毛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不可能的。”香克斯皱眉说。
巴基只是随口一提,见香克斯这么严肃地否认,仿佛一旦继续说下去就会招致道德的谴责,所以他也没再较真,只是一个劲地往番茄汁里倒辣椒油。
香克斯脑中浮现了猜测,不过还是避之不及地抹消了,他侧头去看巴基,转移话题笑道:“水油分层,还是太明显了,会被发现的。”
巴基立刻全神贯注地盯着玻璃杯,把精力集中在面前的事物上。
香克斯表情略显复杂地垂了一下眼皮,瞬间的踌躇后,他马上无视了这种尴尬感,与其说是维持着自己的骄矜,不如说是快刀斩乱麻般的倨傲,迅速而巧妙地和人切割开来,这是一种极端冷静的自我审视。
于是,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看上”他人的三隅和对于自己被“看上”一事感到尴尬和不适的香克斯依然没能成功冰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