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带穿粉色T恤的。
那女孩儿一身T恤牛仔裤运动鞋,普通甚至有些幼稚的小孩儿穿搭,愣是靠着姣好的身材撑起一番成年人独有的风韵。黑发被低丸子头随意地束起,零星散落的几缕青丝在阳光的透射下抚弄着脸颊的细小绒毛,又被一只细白的手挽到耳后。
她站得笔挺,却不是芭蕾舞演员那种轻盈如云般的亭亭玉立,更像是军人似的板正,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家中一定有十分严格的家教。
和身形不同,她的神情可以说得上散漫。秋水一般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瞳孔却没聚焦,有种看似人还在这里,魂儿却早就飞走了的恍惚感。
光看脸的话,像个没睡醒的漂亮小丧尸。
时相儒曾不止一次地调侃过她,远看像个兵,近看木头精。
“什么是木头精?”
那时,江迟迟窝在他怀里,黑发披散,香汗淋漓。
时相儒笑而不语。
江迟迟后来又去问闺蜜。
闺蜜说,他这是在骂你平。
江迟迟低头,平吗?
闺蜜哈哈大笑。
总之,直到他们分手,江迟迟都不知道时相儒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女孩儿笔直身影切割斑驳的日晖,游离的光痕不合时宜地让时相儒想起过往种种。三年未见,只凭借一个背影,他就能准确地认出她。
时相儒不太意外,毕竟,清洲岛是她的家乡。
他嗓子发痒,却不是烟瘾作祟,而是回想起了某些久违的软腻触感。恰如之前一千个失眠的夜晚,他独自熬着月亮,期待一束迟迟未到的暖光。
佳人近在眼前,咸涩的海风在他齿列间流连徘徊,时相儒轻启薄唇,低声开口,“江迟...”
却见江迟迟迈开步子,随着排队的人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干脆、利落,绝不转身。
一如他们分手时那样。
时相儒的视线落在她戴着的降噪耳机上,自嘲地笑了。
...
江迟迟的行李很少,一个登山包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其他东西被她早早地寄回了家里。
空荡荡的房屋没有人气,却被打理得很干净。江迟迟慢吞吞地放下行李包,环顾四周。
这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十八岁以前,她的每一天都在岛上度过。
电视柜上的全家福略有褪色,父亲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的位置积着薄灰,恰好遮住他当年被海蟹夹伤的中指。江迟迟纤细的手指拂过母亲酒窝时,有粒陈年的胶水结晶扎进了指甲缝。
斜对角书柜里,《海洋观测规范》仍保持着四十五度倾斜的睡姿,扉页里夹的三角梅标本碎成月光似的粉末,飘落在她张开的掌心。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轻语撞上窗纱。
她没在屋里呆太久,没一会儿就出了门,沿着石灰路上山。
清洲岛上没有高山,只有一个海拔100米左右的小土坡,南方亚热带的气候让四月的岛上依旧绿意昂然,江迟迟顺着盘山路脚步悠然地走着,十分钟不到,青绿色的树木豁然消失,湛蓝的海面涌入眼底。
山顶最高点,一座红白相间的灯塔孑孓独立。它莫约有四层楼那么高,由砖石垒成,整体呈细桶形,顶部是一圈透明玻璃围起的灯室,底下一座小门上了锁。
塔身的油漆印花斑驳掉落,铁门生锈得严重,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了,和江迟迟记忆中的灯塔大相径庭。
小时候她觉得这座塔高得吓人,像法海镇蛇妖似的,总是将她的父母困在上面。
长大后她才逐渐懂得,那是她的父母守在灯塔上,为进出南港的船只指引方向。
每当暴雨降至,她的父亲就会叮嘱,“迟迟,在家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那你们呢?”为什么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时候海面浪大,我们得去灯塔上守着,如果有过往的船出了问题,我们就能即时反应。”
因此,江迟迟很怕暴雨天。时相儒调侃过她,“海上长大的孩子,还怕暴风雨?”
江迟迟没回答。
她怕的不是那轰鸣的雷雨,而是怕汹涌的海浪带走她的父母。
不知道是不是被闺蜜影响,江迟迟今天频繁地想起时相儒,甚至出现了幻觉,让她听见了时相儒唤她的声音。
“江迟迟。”
“...”
“江迟迟!”
语调里带着丝丝怒气,清晰得不像幻听。
江迟迟错愕回头。
咸涩海风撞开灯塔半朽的木窗,卷来一声比海雾更潮湿的呼唤。石灰路边的老榕树下,那人指间猩红一点灼穿天色。
时相儒身姿挺拔,好看的一双狐狸眼瞪着她,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意。三年时光将他淬炼成更锋利的模样,唯有被海风掀起的衬衫下摆还固执地卷着旧褶皱。
江迟迟身子没动,飞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像要驱散晨昏交接时的浓雾。眼睑的余光里,时相儒夹着烟的手渐渐缩紧。
江迟迟犹豫几息,向他走来。
离得近了,眼前人的面容却模糊起来,淡淡的烟雾从他手边升起,被海风吹到两人身前,宛如一层单薄的细纱,遮住了两人许久未见的朦胧情谊。
但江迟迟脚步坚定地穿过烟雾,在离他不到一臂的位置上站定,惊起栖在警示牌上的白额鹱。鸟羽掠过时相儒绷紧的下颌,将那缕颤抖的烟灰震落在枯死的海檬果叶上。
时相儒呼吸一涩。
然后,他就听见了久违的清软女声。
“这里不让吸烟。”
时相儒:...?
江迟迟眼看着又一颗火星落进枯叶里,细眉轻皱。
她指着旁边的宣传标语,再次开口。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时相儒: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