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你要去哪儿?”女人睁开死灰的眼睛,低声蹦出几个字来。她很久都没有清洗牙齿了,赵悬闻到呛人的臭气,但她没有躲开。
“随便哪里都行,这个营地快没粮了,我想过不久它自己就要散了。”
弥留之际的人最终只听进了她前半句话,璐姐居然笑了:“好……好啊,离开这里,去哪不好啊。找个荒村住下来,种粮、捉鱼、养鸡……做什么都比在这个营地里烂掉的好啊。妹妹,你比我有福气啊……”
“姐,我还给你带了豆子汤来,你吃一些,等我走了,我担心你……”赵悬有些哽咽,她不是没有心的人,这个姐姐对她很好,她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这个姐姐。
在她被那三个男人侵犯时,是璐姐跑去找到了路安,这才救她了一命。
她的命其实一直都很好,有对她极好的外婆,有宠爱她的父母,有一直保护着她的路安,连唯一一次将要受到的伤害,都被这个隔壁本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邻居给扼杀其中。
她是感谢璐姐的,她和外婆一样,教会了她很多生存上的东西。
此时的璐姐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赵悬记得她说过,当初她刚来这个营地时,本想去靠采药养活自己,但她出门后便无人守家 ,等回来时,家里一些吃的用的就会被偷光,无奈她只能常年守着这个帐子做着皮肉生意。
她也是个很勤劳很坚强的好人,但这世道,就是不给好人活路。
赵悬扶起她坐在床上,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手里的那碗杂豆炖不是往日那掺了大半水的模样,反而很粘稠——赵悬知道这是她和璐姐最后的一面,她在用这碗浓浓的杂豆炖感谢她这么久的照顾。
水多的杂豆炖有很重的豆腥味,但浓了反而很是醇香。
她用汤勺舀起一口,轻轻吹了吹,送进璐姐嘴里。
才沾湿了她的唇,璐姐就似乎惊醒一般想到什么:“你要走,把黄豆也带走吧……”顿了很久,她似乎在积攒力气,语气中似在祈求:“带它走,它吃得不多,万一你们真没吃的东西,还有它不是……”
“璐姐……”
“带它走吧,求你了,姐就只求你一次,啊?”
赵悬感觉心抽着疼,她用力点头:“我带它走,你放心,就算饿死,我也不会吃它的。”
“好,好啊,”女人有泪流出来:“妹子,你是好人啊,你是我这辈子遇见不多的好人啊……”
给璐姐喂完了饭,赵悬擦了擦眼睛,为她盖好了被子。床上的人呼吸很微弱,在赵悬扶她睡下后,那模样已经与尸体无异。
她转身去到黄豆的窝旁,正想着解开狗脖子上那根连着铁栅栏的绳索,却猛地发现,黄豆已经不是何时死去了。
它僵硬的尸体盘成一个圆,护着中间那条小黑狗。小黑狗还不知道妈妈已经死去,饿极了的它还在咬着妈妈冰凉的□□。
赵悬才发觉,确实好几天没有听见黄豆的叫声了。
知道主人快不行了,这是狗也提前随着主人去了——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圆满?
用脏兮兮的手抹去眼角的泪,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瘦弱的小狗崽,一时间竟又想哭又想笑。
那夜伸手不见五指,乌云布天,星子暗淡,当劳累了一天的众人都沉沉睡去时,路安拖着一辆板车和赵悬悄悄离开了营地。
板车上载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不多。车角落里有一个破毯子裹成的窝,里头睡着一只纯黑色的小土狗。
路安在前边拉,赵悬便在后边推。他们漫无目的地朝前赶路,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何方,但在赵悬眼中,隐隐有着一种希冀。
“路安,我们给这只狗取个名字吧?”
前头那抹模糊的身影想了一会儿,说,“看它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就叫460吧!”
赵悬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他们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年的时间,期间他们受了很多苦,遇见了很多人,那些形形色色的事情和面容在赵悬的脑海中一一划过,让她知道,人不能屈居一隅,营地的杂豆炖会让他们暂时活着,但外头的一年四季才会让他们活成一个人样。
——恍惚间,赵悬回忆起了很多曾经的事情。
记忆很长,未来也很长。
将这一小袋杂豆抱在怀里下了楼,清水洗干净后,便可以放进陶锅里去细细煨煮,很长时间后,各种豆子和粮米会膨胀,变得软糯,继而会散发出粮食特有的香味来。
各种颜色的豆子在罐子翻涌滚动,还挺好看。
赵悬在粥熟后舀了一小勺尝了尝,很香,完全没有记忆中那难以下咽的豆腥味。
盖上盖子,继续让豆子们炖着,时间越长,会越好吃。
再做两个小菜,至于杂豆炖,可以等路安回来,看他想吃咸的还是吃甜的。
丰富多样的食物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人的心。赵悬想,或许是现在的生活治愈了她,让她尝出了杂豆炖原本的味道。
——没有难吃的食物,只有不喜欢它们的人。
饭已经做好了,赵悬习惯性地坐在大铁门外的台阶处等路安回来,这里的视角很好,无论路安是从村上头还是村下头回来,她都可以最快看到。
烈日当空,蝉鸣如雷。
小道上的热气蒸腾而起,而在这时,赵悬看见一个模糊人影朝这边走来。
“路安!”她朝他招了招手。
460以为是主人迎接它,甩着舌头一把冲了进赵悬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