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禾很难干动农活,田里的积水让她不好保持平衡。用锄头时她也只能用一只手,单手的力道很小,准头也不行。姚远大概是很疼妻子的,之前有他在从来没见章小禾干过农活。
但这个瘦弱的女人和她幼小的孩子虽然不如男人干得多,但他们似乎也十分清楚种稻的步骤——能活到这时的人类,必定是会些种植技术的。
赵悬和路安自从来到这座村子后就保持着极其规律的生活,晨起一起巡田,找猪草,然后她喂鸡喂猪,路安去担水。下午会睡一会儿,等太阳落下去时,路安会给那半亩菜地浇浇水,赵悬忙着收衣服,然后做晚饭。
一日三餐,早睡早起。
赵悬认为规律的生活会让他们身体健康,在医疗已经完全消失的今天,必须减少生病的次数。
因此,他们二人也只是在每次清早才能见到姚家母子。
菇类和树莓已经过季,笋子也抽高变成青嫩的竹笋。赵悬早就不进山采菇了,也没有机会在其他地方见到放羊的狗狗。
一连半个月,赵悬都没见到姚远。
午后,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赵悬和路安吃过了午饭,路安洗了碗,赵悬将衣服在楼顶晒了,两人洗了把脸,钻进了蚊帐中纳凉。
卧室里依旧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余的陈设。赵悬将他们夏天穿的衣服挂在屋子里唯一一个木橱里,冬天的则洗干净了收纳进其他房中。桌子放有一个大铁壶子,里头是赵悬早上就烧好的水,撒上一把茶叶,就这样粗糙地泡着,等水凉透了,喝下去清凉又下火。
小卧室中仅仅多添置了一架电风扇。
赵悬和路安一直以来用电都很小心,很怕电路出现问题后,路安无法解决就用不了电了,因此他们一直控制电器用量,除去一直开着的冰箱和晚上偶尔开着的灯,夏天里仅仅多添置了一架电风扇。
这架电风扇是肉眼可见的老旧。
某个二十年前的国产品牌,方正的外形,翠绿的颜色,开起来的扇叶可以发出规律的扑哧声,好像下一秒就会坏掉。机身上一个四个按钮:开关键,大档风,中档风,小档风。就是这样一个已经临近退休的电器,却是他们在村中找出来的仅能转动的几台电风扇。
村中遗留下来的电扇不少,有些积灰后就不能用了,有的电线被老鼠咬断。挑来挑去,能用的居然是这架最老的。赵悬感叹国货质量就是好。
一楼的厅子顶上安有一架电风扇,只是年久失修,赵悬不敢开,怕一开,老旧的扇叶会掉下来削掉她的脑袋。
卧室中将电风扇的中档风开启,虽然小有噪音,但凉风透过蚊帐,温柔地吹进来时,也让人感觉无比惬意。
无事的午后,除了小小的一趟午觉,赵悬也不愿意走出蚊帐,有时躺在冰凉的竹蔑子上发呆,有时和路安下两盘棋。
他们下的是象棋。
末世前赵悬是不大爱下棋的,末世后在娱乐诸无的情况下她又觉得下棋也还不错。
路安教会了她象棋的规则,但她也仅限于学会了规则,对于象棋需要走一步想十步的下棋技法她一直不大擅长,因此老在无知无觉间输给了路安。她棋下得不好,好胜心又挺强。输棋了还不高兴,不高兴就要悔棋,悔棋后还是输了。
路安倒愿意让着她,反正他放水时赵悬根本看不出来,因此下三次,他会毫无痕迹地输一次,给赵悬造成一种自己一直在进步的错觉。
错觉就错觉吧,左不过世界就剩下他们二人,赵悬棋术高低不重要,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那日两人又凑在蚊帐里下棋,突然听闻楼下的460吠了几声,不似警告,更像是提醒,接着便听见敲门声响起来,伴着一个男孩声音:“路安哥哥,赵悬姐姐,你们在吗?”
赵悬正要下子的手顿了顿,和路安对视一眼。这声音虽然听见的机会不多,但他们都猜出了对方是谁。
“我下去。”路安说着就撩开蚊帐,套上拖鞋走下了楼。
本是假寐的460此刻已经站起来了,摇着尾巴等在门口。经过这段时间460也熟悉了姚家人的味道。它带着一种很奇妙的警觉,似乎知道很多时候不能发出声音,人际荒芜的地方,声音就是最大的目标,因此多数时候它会在安全的时候发出叫声,比如这次知道是狗狗来了,它会提醒主人下楼来开门。
男孩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习惯性地抿着嘴,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像个老干部。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衬衫短裤,背着一个旧书包,脚上套着一双塑料凉鞋。这样热的天气他也没撑伞,只在头上盖着一顶大荷叶。大概是走久了,荷叶有些软趴趴的,遮住他一半眼睛。
见有人开门,他抬起头来,看是路安后又很是礼貌地喊了声路安哥哥,然后解下自己的书包,从里头掏出两个瓶子来。
一手可握的玻璃瓶子,一共两瓶,上头盖着粒软木塞,里头灌着满满的白色羊奶。
“这是阿角产的奶,”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阿角就是那头母羊!它产的奶可好了,我妈妈说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感谢你们,前段时间这奶给我爸爸喝了养身体,现在他好得差不多了,这奶就你们给带来了。”然后不给路安反应的时间,他把羊奶瓶放在地上,转身往回跑了。
“路安哥哥,你们喝完的奶瓶放在门口,我明天再来取!”末了,已经走得很远的孩子又加了一句。
赵悬在窗台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路安将羊奶放进冰箱的保鲜层中,转回楼上时对赵悬说了这一切。
奶制品对于定居在山区中的他们来说是好东西,自然这对于姚家人来说也是好东西,母羊需要生小羊才有奶,而母羊也不是年年都有生小羊的。
或许,能有这样的一个邻居也不错……她想起她和路安一起流浪的日子,两个人互相扶持着活着,但一旦其中一人生病或是受伤,那么剩下的一个一定会非常无助。或许哪天真遇上什么事情,这户善良的人家也会给予他们帮助。
这是世界,或者就再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路安一边赞同着赵悬的看法一边爬上床,将蚊帐又拢严实了,接着转身准备下完剩下的棋,他看着棋局有半分钟,看得赵悬有些不安。
“你……”他抬起好看的眼睛看回她,“又趁我不在动了棋?”
赵悬嘴硬:“哪有?!”
路安无所谓地一笑,将棋子一一挪回记忆中的地方——他的悬悬啊,棋品也着实太差了一些。
上好的羊奶比牛奶还要更加香醇一些,甚至可以自带甜味,姚家的那头叫“阿角”的小母羊显然不属于高端的产奶羊,也许是因为狗狗每天放得勤,这羊奶还是很浓香的,却透着丝丝膻味。
生了炉子,将两瓶羊奶倒入小锅子里,用文火煮沸,未经工业杀菌的奶制品,需要沸上半小时左右才可以饮用,如果用大火只怕早就把奶煮干了。
在煮奶的间隙里,赵悬还将两个奶瓶用开水烫干净了,倒扣晾干。
此刻已是傍晚,随着盛夏来临,白天的时间愈加长了,在太阳西落的时间里,他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她做饭,路安就去喂猪。
四只猪崽依旧是每天两顿,但食量大大增加,村头那几潭水葫芦已经不够它们吃了,路安有时会捞些地瓜叶子拌上糠给猪吃,猪崽不像吃肥料的肉猪那样吹气似得长,每一斤肉都是实打实的,据说赵悬所说,秋冬才是猪长膘的时候,那时田里的庄稼都熟了,猪可以吃地瓜,还有花生榨油后的渣,这些东西都是长肉的好料。
路安不懂养猪,所以他严格按照赵悬这些凭借着记忆传授的经验养。一天两顿的喂养,隔几天还要打扫猪圈,将猪屎铲走去屯肥。
四头猪所产的屎比他们两个人所产的量要多太多,经过发酵后的猪屎会变干,形成松散的黑色肥料,这些肥料小部分贡献给了菜地,大部分洒进了旱地里。
农人的生活,注定是要和屎尿打交道的。
这些活路安不大让赵悬做,通常是他一个人完成,最先干得时候总忍不住要干呕几声,多干几次竟然也习惯了,撒屎撒尿都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人的适应力果然没有上线。
这边路安喂好了猪,他转回家里,洗了手,正巧赵悬也热好了奶。
两杯羊奶,一杯稍多,一杯稍少。
多的那杯是路安的。赵悬总觉得路安应该多吃一些东西的,从体量上说他更大,消耗的能量自然要多。
她问路安:“要放糖吗?”
路安摇头。
煮沸了许久的奶在倒入杯子里后,随着温度下降,上边会结一层奶皮,奶皮是最香的,赵悬和路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西落的太阳并不热,他们二人就被笼罩在阳光里,连皮肤都能反射着微微金光。
赵悬先小心翼翼地舔掉了奶皮,还是有些膻味,但那又如何?掩盖不了她这五年来再一次喝到奶的欣喜。
她小口嘬着,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
路安扭过头去,正巧看见自己媳妇那憨憨的模样,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空气是微热的,羊奶的滚烫的,他看见赵悬的鼻尖上渗出的细汗,她的鼻梁有块皮肤被晒脱落了,她的头发短而细碎,为了方便,她已经留了很久的短发了,但她的侧脸很好看,小巧而俏丽的鼻子,柔和的轮廓。她有种一双很少见的淡棕眼珠,第一次见她就让路安盯着看了很久,直到他们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那双流沙似的眼睛依旧时常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的悬悬长得真好看。
赵悬无知无觉,慢慢喝完了羊奶,然后要走了路安手中早就空了的杯子,舀了半盆水,将杯子仔细洗干净。
炉子上炖着一碗蛋羹,蒸熟后滴几滴香就油嫩滑可口,再用蒜头和酱油拌上一盆小青菜,这就是他们的晚餐。
她和路安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仪式感,对于米饭需要搭配什么菜色更是随心来做,一碗汤也好,一碗菜干也好,应时应季的有什么就吃什么,有时候也会煮些粉丝和面条干,但那些陈年粉面对赵悬来说宝贝的不行,这些收集来的食物不同于地里长的,是吃完真的就没了。
赵悬有时会想着收了稻子就自己晒些粉干,不过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