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卷棘终于爬到山顶,气喘吁吁,整个人狼狈不堪。他耷拉着眼睛,眼神麻木空洞,身体发出精力耗尽的警告。
祓除咒灵时他杀伐果断,但对于人类他从未痛下杀手。
哪怕这些都是幻觉,他的精神状况此刻就像踮脚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狗卷棘只能不停暗示自己——身上的鲜血都是假的,那些“Lin”也是假的。等出了这个幻境,一切就都好了。
他抱着希望,咬着牙、强撑着进入到游乐场。看见熟悉的游乐园大门时,他深吸一口气,甩远手里的棍子。
就快结束了......
游乐园没有丝毫改变,那是那些娱乐设施,五颜六色的彩灯闪闪发亮,旋转木马唱着歌转了一圈又一圈,无人的过山车停在轨道上,看着无声走过它们的白发少年。
心中的直觉告诉他,终点就在前方,就在他和林铃曾经坐过的落日飞车。
快到了、快到了——
狗卷棘一步步走向车站口,其实只是一个类似桥洞的空间。这个空间没有光亮,浓厚的阴影遮住轨道,顺着轨道前走就是照亮天空的火光。
干燥的气流穿堂而过,恍惚间,仿佛还能听到火星炸开的细碎声。
黑黢黢的阴影里,忽然有一个人走出来。
她上身套着休闲连帽衫,下半身穿着白色阔腿裤,随着那人的逐步靠近。脸上的阴影渐渐散去,露出完整的脸庞。
狗卷棘原本耷拉的眼睛猛然睁大。
——Lin?
他忽然间似乎忘了怎么用鼻子呼吸,不自觉张开嘴喘息,像一条突然被捞上岸的鱼渴望氧气。
耳边仿佛又传来歌剧般的吟唱,在烈焰上方回荡,像是地狱传来的歌谣。
【破除你的梦魇,舍弃你的爱人吧。】
【你真的能下手吗?】
狗卷棘的身形晃动了一下,很快就又站好。
没有人会想要对自己所爱之人下手,哪怕是幻影。
为什么走到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为什么,最后自己还是要杀“林铃”呢?
他抿着嘴唇,强压镇定,然而蓄满泪水的眼睛背叛了他,透露出崩溃的情绪。
狗卷棘深知自己要尽快赶回现实世界,否则外面那群普通人必死无疑。
他脸部肌肉抽动,终于缓缓张开嘴巴,杀人的语言在舌尖汇聚,即将弹射而出。
还没等狗卷棘说话,“林铃”双手插兜,平静地说:“我是千铃。”
千铃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他如同收到赦免口令的死刑犯,捂脸跪倒在地,仿佛全身力气耗尽,双肩松松垮下。
他心想:“太好了,不是她。”
......
从海月宅邸出来的时候,五条悟曾经问过他,“你觉得她可能是Lin吗?”
对此,狗卷棘犹豫了很久。千铃在客厅的时候否认得太过坚决,而花田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又太过眼熟。
他在两种猜想中来回摇摆,最后回答:“鲑鱼、木鱼花。”‘不知道。’
五条悟抱着手,这个成熟的大人噙着笑,问:“那你希望她是吗?”
狗卷棘迟迟没能没回答。
如果是——她是不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消失那么久,再次见面时不敢相认,乃至失忆?
如果不是——那他又要如何面对那张熟悉的脸、陌生的视线?
人心太过微妙复杂,连自己都猜不清。
此刻,他给出了答案——太好了、太好了,她不是。
.
狗卷棘一路上耗光了力气,情绪大起大伏,脑袋眩晕,这一跪几乎站不起来。
千铃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插着衣兜上下打量狗卷棘。
他现在十分狼狈,身上满是血污,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观察了有一会儿,千铃抽出一只手,仅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俯视他的眼睛。
白色的裤脚垂到地板,对面是沾满尘土的鞋子;一个浑身洁净,一个周身污糟。
千铃平静地陈述:“你杀人了?”
视线扫过他的面庞,狗卷棘被迫抬起脸,眼睛却低垂着,眼神疲倦空乏。
“而且还是.....和我很像的人?”
千铃不会错过他那时的眼神,带着希望破灭后的崩溃,泪光盈满眼眶,像碎裂的刀刃。随后,就是冷下来的杀意,坚定、孤注一掷。
“是Lin吗,看来这一路上幻境安排‘她’阻拦你,所以你一路上杀了不少假人?”
狗卷棘费力撇开头,冷冷地说:“大芥?木鱼花。”
‘与你无关。’
他尽力拉开两人的距离,怀疑眼前这个人也是假的,千铃明明是坐轮椅的,怎么会走路?
千铃看出他的想法:“......”
她挑眉说:“这里是幻境,你都能火烧世界了,我站起来又怎么了?小心我告你歧视病患。”
狗卷棘依旧保持着冰冷的态度。
千铃见他这幅执拗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是,刚从尸山火海爬出来,人能正常到哪里去。
她问:“你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群假人根本就没有心脏。”
那群非人的生物只是装满血液的躯壳,并没有对应的五脏六腑。
狗卷棘闻言,视线终于落到她的身上,与她对视。
今晚太过残忍,他从不回头看,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浅棕色的眼睛犹如一面镜子,可以倒映出全世界,包括狗卷棘本人。
他并不知道,千铃的眼睛十分特殊,狗卷棘眼里的人类在她的视角里,只是一团蠕动的黑水。她能直视人的灵魂,并且看到对面灵魂的中央有一抹鲜红在跃动。
当她从山顶向下俯视,就能看见一颗鲜艳的红点在黑色的海洋中起伏跳动。
“不信——”
“你听——”千铃抓住他的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们置身于阴影之下,身后就是绵延数百里的火海、
“我们的心是一样的。”
两人相互对视,在漫长的沉默中,一声闷响犹如惊雷在掌下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