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纳什小姐的整个暑期都被无穷无尽的事务淹没了。一条重工机械生产线的组建,并非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了的。
首先,他们就为盖尔是否需要一位监护人而吵得不可开交。律师自己也承认,以这位小姐的质素,她显然对自己的生活有着很高的自主权,但……世情就是如此。她倒是有一位未婚夫,那位未婚夫也就比她大几个月,还是公司合伙人的儿子,难免有“鸠占鹊巢”的嫌疑。
“迄今为止所有对我有监护权的成年人都去世了,包括我的生父,他逃到亚洲去也没躲过,我想我身上可能有什么诅咒。”纳什小姐本人甚至还在开玩笑,“哦,还有瓦尼,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科学谋杀案”的判决在七月末下达。拜这糟糕的时代所赐,盖尔不用亲自上庭,潘克赫斯特夫人代她去的,她只是带着斯内普熬的吐真剂,去了一趟绞刑场。
她还欠科学家夫妇一个铀矿。
休·瓦尼果然对辐射一知半解,他只是和一个澳洲裔士兵同壕作战时,偶然了解到这种美丽而致命、杀人于无形的石头。
再要搞到手就不难了,法国的铀资源非常丰富,对于休·瓦尼来说,简直像守着一座别人都没发现的宝山。
法庭上,他试图让陪审团相信他是无心的,只是偶然发现了一种美丽的石头,拿来送人而已。但亲自从法国赶来作证的皮埃尔狠狠地揭下了他的假面具——他怀疑休那一头茂密的金发是假发。
事实果然如此,长期接触、摆弄、利用这些东西,让休·瓦尼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尽管他已经十分注意。但他所有的毛发都很稀疏,在这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时代,没有哪个男人三十多了还不留胡子。
没道理他的头发忽然就异军突起了吧?
如果只是普通美丽石头,想起来就找人买点儿送礼,辐射不会影响他到这个程度。显然这位天才的谋杀犯自己私下里也在研究如何优化迭代,一会儿是相框,一会儿是沙漏,一会儿是花窗,有许多东西是完全不必要的。
盖尔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牧师走上绞刑架时,一张嘴就让他咬到了舌头,鲜血直流,支吾难言。
她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神明,如果有的话,那么休·瓦尼不配和简妮一样得到神的宽恕与救赎,更不必忏悔。
滚下地狱就好了。
“我赶时间。”盖尔轻轻催促道,“去曼彻斯特的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验明正身后、罩上头套、系上配重铅袋,被推搡到活板门上站好。
“让我来。”她说了一声,注视着那个哆哆嗦嗦的身影。
这当然是不合规的,但盖尔·纳什的话在诺里奇警署奇迹般地相当管用。
盖尔用两只手扳住开关,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其实没那么沉。
她狠狠向下一扳!
先掉下去的是活板门,紧接着“嘣”的一声,绞索猛地坠直了,休·瓦尼的身体在半空中直晃荡。但那只是受制于惯性,实际上他应该早就死了。
“死了吗?”盖尔问负责勘验的医生,“颈骨断了是什么样子的,让我摸摸。”
医生惊悚地看了她一眼,但一想这是位亲手执行死刑的狠人,还有那家独特的PNB公司……
“没摸着,再绞一次。”盖尔冷冷地说,听说绞刑对于贵族来说是耻辱的,那她就让休·瓦尼辱个够。①
死了也别安宁。
最后是匆匆赶来的卡尔·考特尼劝住了发疯的纳什小姐。彼时谁都看得出休·瓦尼绝对是死透了,他脖子和头之间只剩下一层肉皮了,再绞就要掉了。
盖尔最后是踩着汽笛声踏上火车的。她的确需要去曼彻斯特一趟,在本地土著和美国外援的不懈合作与努力下,PNB机工的第一个车间已经搭建完毕,她得剪彩去。
她依旧住在潘特赫斯特家,对于一个名下有三套房产的人来说,实在没必要再来一套新的,有那个闲钱当然要投入生产。
或者给楼下的人让他们别再吵了。
盖尔头疼地叹了口气。PNB机工的负责人是普林斯家的次子,但工会主席爱米琳坚持要求连车间工人都尽可能招女工,这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不是盖尔不想,而是根本招不到。哪怕她愿意提供培训,也基本没人愿意学。
路漫漫,先慢慢来吧!
盖尔低下头,重新将精力投入到斯内普二创过的讲义中——开学后她还得补考,真是岂有此理!
奈何天文学真是她最不擅长的一科。那些弯弯绕绕的星座,单拆出来她勉强认得,拼在一起就完全没有头绪,密密麻麻的,看多了还眼晕。
这导致她每年的天文学都是低空飞过,因为她到现在也只认得北斗七星——天气恶劣时,夜空中星星也少,一般只能看见北斗七星。
除此之外,所有需要魔咒实践的科目她都不担心,她可以用画笔复现整株草药的每一个细节,也可以把魔法史的长篇大论里所有诘屈聱牙的名字替换成ABCD,再单独背一份对应表,但……魔药怎么办呢?
在第一辆英产轮式柴油内燃机拖拉机牵引设备下地之前,她都不可能离开曼彻斯特、离开潘克赫斯特家。
盖尔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趁着夜深人静,整幢房子都睡熟了,拎着裙子提着鞋,悄悄溜下厨房。
正常人“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都是“今宵好向郎边去”的,怎么她就是为了学习呢?②
盖尔一边叹气,一边捅了捅煤气炉,将沉重的汤锅搬到火上,一个“清水如泉”倒个半满,等水烧热的时间,她去找她的魔药材料。
“好吧,盖尔大厨!”她先加进一把洗净切段的芦笋,嘴里无声地背诵着操作要点,干无花果这里没有,她只好剥了一只西红柿,切成小块,“这一步没有,无花果是整个放的。”
紧接着,她又切了一小条姜和半块小牛腰子。
“老鼠的脾大概只有小指头肚那么大。”盖尔在魔咒的保护下肆无忌惮地“嗖嗖”切丝,“如果我不想饿死……”
水蛭汁液她用了红酒代替——水蛭吸血,血是红的,酒也是红的,简直完美!
最后她加进一小把罗勒,又在研钵里把香芹茎叶捣碎出汁,代替毒芹——汤锅里的水已经煮至半干,大乱炖堂堂出炉!
盖尔一秒钟打扫完战场,高高兴兴地捧着汤盆上楼,她加了一点点盐,这味儿绝对错不了!这时候要是有碗饭,她就能用汤汁拌饭了。
她毫无防备地用肩膀顶开房门,心里还在想着要怎么吃上蒸大米饭,冷不防看到桌前坐了个人,正在看她熬夜复习的成果,吓得手里沉重的瓷制汤盆差点儿砸地上去。
斯内普眼疾手快地帮忙扶了一把,他扶这些东西简直是驾轻就熟,盖尔怀疑他哪怕闭着眼也能精准地感觉到方圆十米内,哪个罪大恶极的坩埚要被毛手毛脚的小巫师撞翻了。
“你晒黑了耶!”盖尔惊奇不已,“自己配点药抹抹吧,你还是白的时候顺眼。”
斯内普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
“噢,这个!”盖尔想笑,又有些得意洋洋,“这是缩身药剂。”
那个倒霉的汤盆差点儿再一次被打翻。
半晌后,盖尔和斯内普头碰头地用面包蘸着汤汁下饭。
“这是什么?”他用叉子叉起一块芦笋。
“雏菊的根。”
“那这个呢?”他嫌弃地把姜段挑出来。
“那是弗洛伯毛虫。”
“那这个一定是艾草?”斯内普又把罗勒也挑出来,盖尔发现他活这么大不容易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多吃点腰子,你也到年纪了。”盖尔满怀恶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