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已久的壁炉一口将盖尔呕到了地上。她头晕目眩,顾不得满身肮脏,爬起来先给伊娃挂去个电话。
作为大撒手的老板,盖尔根本不知道伊娃现在在哪里,包括其他普林斯们也是一样,她甚至不知道沃土原附近农场与工厂的管理者是谁——曾经是知道的,这一“曾经”大概快十年了。
壁炉紧接着吐出了玛纳萨,她看上去更狼狈了。反正房子里也没别人,盖尔毫不见外地把那一身她早就看不过眼的混搭风行头给扒了,现成填进壁炉里,又跑上跑下地放了一浴缸热水,请君泡汤。
“暗夜”马戏团看上去是干干净净的,但这一场热水澡必不可少。从今以后洗却前尘,迎接新生。
“这是什么?”玛纳萨抱着膝盖,盯着盖尔手里的药剂瓶。
“除虱的。”盖尔有些不好意思,生怕玛纳萨以为自己在歧视她,“麻瓜还在用煤油和白醋,还要剃光头发,那太麻烦了,你用这个洗一遍就行。”
玛纳萨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盖尔一屁股在浴缸前坐了下来,她们俩这个情况吧,就……也没什么可害羞不害羞的。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救我。”玛纳萨老老实实地说,语法和用词相当简明易懂,让盖尔倍感亲切,“但是想想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嗯……”盖尔沉吟着,她不想触及那些不好的事情,玛纳萨不是她,没必要长痛也没必要短痛,“你以后想做什么,你想回去祖国吗?”
玛纳萨颤抖了一下。
“其实我的妈妈,姐妹,姨母,外祖母……她们都很盼望老去,夜晚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那意味着又过去了一天。”玛纳萨轻声道,“老了,我们就会彻底失去为人的意识……不,别那么怜悯地看着我,这没什么不好的,这意味着自由。”
自由?盖尔愣了一下。
“到那时,我们就不再是个人了,我们可以奔向深山与丛林,再活上许多年。只要、只要……能躲过来自丈夫和儿子的冷箭。”她说着,那呆滞麻木的黑眼睛里终于流下一滴活泛的泪,“我的妈妈小时候挨打的鞭子,那上面的皮来自于她的妈妈。”
盖尔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似的,她怔怔地望着眼前憔悴到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再也问不出那句“你为什么不跑呢”。
她们无路可逃。
山外还是山,林外还是林,最远的山林外是漫无边际的大海。无论以什么形态,女人,还是巨蟒,在物资匮乏的原住民眼里,都是值得一猎的肉。
“那、那就……不回去了。”盖尔吸了吸鼻子,又揩了揩眼角,“我给你找个活儿干,怎么样?”
伊娃·普林斯·亚隆行色匆匆地踏进纳什家在沃土原的老宅,还没顾得上和会客室里做客似枯等的弟弟打声招呼,迎面就被扔了个大麻烦。
没办法,她的老板就是搞不清他们每个人的分工与职责,每次心血来潮要做点儿什么,简直是在花名册上乱点人。
备受属下腹诽的失职老板盖尔·纳什牵着一个瘦弱矮小的亚洲女人下楼来了,她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穿着纳什小姐的旧衣裳,有些内向,眼睛不大敢看人,只紧紧地跟着纳什小姐,小狗似的。
伊娃不由有些松懈,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进城找工作时,也像这个女人这般胆怯。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这段时间先让她住在这里,请之前来我家帮厨的那位大婶来陪陪她,周末可以去跟奥斯汀太太学英语,至于《圣经》……算了,爱学不学,看个人爱好吧!”盖尔一边吩咐,一边推开会客室的门,“至于工作日——我的天啊!西——你怎么来了?”
伊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不太熟的幼弟好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什么不太好的语句,站起来给女士们让开位置。纳什小姐却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转回去和小个子女人说了半天悄悄话,两个人把小拇指钩在一起晃来晃去,但那小个子女人明显也像伊娃一样不懂得这个行为的含义。
“继续吧,不用管我。”伊娃听见弟弟这样说。他俩今天不是约会去了吗,她后知后觉地想,整个PNB上下都在猜测盖尔·纳什究竟情归何处,光是伊娃知道的,就有三个不同的盘口。
“工作日就让她去这边罐头厂的仓库先帮把手吧!”盖尔流畅地将话续上,“做几天库管试试看……如果你对其他的领域感兴趣,玛纳萨,只管告诉我,我每个周会给你写信的,我要检查你的学习进度哦!”
“咳!”伊娃头大如斗,回忆着当初跟在简妮·布兰登身边时看她招工的情景,“玛纳萨小姐……对吧?你姓什么?”
这亚洲女人张嘴叽里咕噜地吐出一长串阴阳怪气的单词。
接收到伊娃责备的眼神,盖尔无辜地摊了摊手,她也听不懂。姓氏这种东西又不能意译,否则她早就给斯内普使眼色了。
“好吧,不重要,大不了我们可以像‘奥利佛·退斯特’那样……那你今年多大了呢,玛纳萨小姐?”伊娃愤愤地咕哝道。
“八、八十。”
两个半英国土著们面面相觑。“我想她说的应该是十八?”盖尔不确定地说,她当时学英语的时候也犯过同样的毛病。
“上帝啊!”伊娃的眼睛迅速湿润了,“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才……”
玛纳萨茫然地望着她,又看看盖尔,发现救她出来的混血小姐也是一脸愤怒。“怎、怎么了吗?”她下意识地向盖尔那边又凑了凑。
“没有。”盖尔摇了摇头,转向伊娃,“还得带她去见一下沃利斯医生,她是个……经产妇,生过……六胎,至少。”
伊娃面色苍白,用手捂住了嘴。“你在开玩笑,盖尔!”她忍不住换回了从前的称呼,“这怎么可能……你、你从哪搞来这么一位……”
盖尔叹了口气,她没办法说蛇的妊娠周期远远比人要短得多,水缸里的畸形尸体,大抵是玛纳萨在怀孕的不同阶段被逼着转换形态……导致的。
“你不和我一起吗?”玛纳萨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衣袖,捏得死紧。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啊,我还要上学。”盖尔强颜欢笑,“这样吧,在我返校前的这几天,我陪你住在这里,好不好?”
“你带我去上学吧!”玛纳萨脱口而出,浑然忘了先前她们是怎么拉勾勾的,“我可以做你的宠物!我听他们说,你们的学校可以带宠物!”
伊娃瞪大眼睛,觉得这个世界八成是疯了。
“玛纳萨!拜托!”盖尔焦头烂额,连忙一口喝止。她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只好双手合十恳求旁观看戏的斯内普搞定他的便宜姐姐,自己拖着懵懂无知的玛纳萨回去继续再教育。
助人为乐和助人为难真是一体双生的两面。
约瑟夫·布鲁斯·伊斯梅好奇地望着桌对面神情憔悴的少女。
大名鼎鼎的盖尔·纳什!
全不列颠有数的“二代”们里,像他这样将家业进一步发扬光大的天才自然是凤毛麟角,能做到纳什这个样子也算不错。时至今日,在她那进展成谜的婚恋情况加持下,她依旧排在未婚富家女圈层中炙手可热的前列,当然,她本人从不参与社交活动,这反而更加重了她的神秘与名气。
可为什么……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像是熬夜看小说导致没睡好呢?这么普通吗?
“纳什小姐,你还好吗?恕我直言,难道是PNB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了?”
要不是正在说话的这个人,这个斯文顿,伊斯梅真的要怀疑相偕而来的这对少年男女是与正主容貌相似的两个骗子。
企业家是要有企业家的派头的好吧?这俩小货看上去兜里的钱加起来不超过十镑!
“盖尔最近养了一条宠物蛇,听不懂人话,不太服顺。”那个比盖尔·纳什更神秘的(前)未婚夫小普林斯冷不丁说道。
斯文顿还没反应过来,盖尔·纳什已经抗议道:“玛纳萨不是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