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安娜静静地听着,这一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再度搂住了盖尔,没有哭泣,也没有疑问。女巫们只是简单交换了一个拥抱,这是幸存者的拥抱。她们许久才松开对方,仿佛又死里逃生了一次。
“我……我想出去逛逛。”阿利安娜踌躇着。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蛮好,甚至说,正是由于六岁的事故,搬到戈德里克山谷之后她被保护得更好了。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
她到现在还忍不住讨厌麻瓜,根源也正在那次事故。真正的、大多数麻瓜是什么样子的,她其实毫不了解,六岁之前和村民们的短暂交流,愉快的、不愉快的,都记不太清了。
戈德里克山谷是乐园,沃土原也是乐园,懵懂的乐园,稍稍危险了一点。
盖尔定了定心神,去给她拿了条没上身的新裙子。
“这变化也太大了!”阿利安娜甚至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穿了,“你们现在都不穿紧身胸衣了?”
“上层阶级的老顽固们其实还在穿,没关系,慢慢来嘛,女士们对自己是个落后于时代的土老帽这一事实的忍耐是有限的。”盖尔像小时候捉迷藏一样伏在门上,等阿利安娜笨手笨脚换衣服,“时代变了,我们现在不靠麻瓜王后啦公爵夫人这样的时尚icon带货了。”
“那靠什么?”阿利安娜的声音罩在裙子里,听上去闷闷的。
“靠设计师,你捧起一个人来,他说什么是时尚,什么就是时尚,哪怕他闭着眼睛乱点。”盖尔慢慢拨弄着胸前的纽扣,“改天介绍你认识?或许巫师界也该引进一股新风,巫师袍可以来点结构性的创新也说不定?”
“别了吧?”阿利安娜哀叫一声,“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不想改变。”
盖尔轻声笑了起来,她们手挽手走到外面的天地间,上一次这样做,还是十年前。
“变化真大呀!”阿利安娜喃喃说着,和盖尔分享树屋下悬垂的轮胎秋千,“我还是第一次玩呢,爸爸说好要在戈德里克山谷给我重新搭一个,转眼就忘了。不过巴希达的后院里有个1:1还原的妖精洞穴,可好玩了,和迷宫一样。”
盖尔没敢坐实,一只脚还踩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听着阿利安娜的感叹。她想起最初和斯内普认识时的点点滴滴,也是在这附近,当时她把人整整忘了一年,如果换成她,这一年走也要走到伦敦去讨个说法,他可真能忍!
如果不是这么能忍,他们之间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矛盾总是搁置,搁置得久了,哪怕盖尔想豁出去、摊开来说个明白,也不知该从何讲起了。
“我们去村里走走吧?”阿利安娜主动提议,把懒洋洋的盖尔拖起来,“那三个怎么样了?”
“去了新大陆淘金,结果两个死于斑疹伤寒,一个说要去南美,然后就没信儿了,家里人全当他们死了。”
阿利安娜张口结舌,半天才小声道:“不会是我爸爸干的吧?是阿不思?”
盖尔哭笑不得,觉得阿利安娜稍微有点……她既然觉得自己的家人都有报私仇的可能性,刚才哭唧唧的又是要干嘛?怪她的手段太残忍?
“是梅林的眷顾,是魔法的意志。”盖尔轻声说道,拍了拍她的手,是报应。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恶也好,恶就是恶,和年龄和智商没有关系。不懂善恶之分的小孩子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个个对他人满怀恶意。
阿利安娜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振作起来,为改头换面的沃土原所深深惊讶。盖尔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她笃信“想要富、先修路”,认为农民企业家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就得衣锦还乡把老家改头换面、镀个金身。
半拉老家也要报效啊,她毕竟是受这一方水土的养育长大的,她雇的是英国人,赚的是英镑。
“我怎么觉得人变少了?”阿利安娜环顾四周,“我记得这里以前很热闹的,那边有个工厂?反正工人都在这里赁房住。”
“沃土原还是太偏了,不利于职业发展。”盖尔也与有荣焉,PNB的前身是简妮·布兰登搞的农村合作社,沃土原的老乡们当然是第一批入伙的,这几年但凡能提起个儿的都被她委以重任,其中翘楚不就是普林斯家吗?老房子现在已经空了,翻新后就没人住过,直到今年暑假住进了斯内普。
他们几乎是最亲密的关系了,他却远离了她。
盖尔兀自出神,脚下却像是有GPS导航一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普林斯家的老房子跟前。几乎所有的巫师住宅都大同小异,他们会种一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草药,然后伪装成景观植物或经济作物。
两位女巫当然不会受到混淆咒的影响,阿利安娜在她耳边小声逼逼:“犯法了吧?”
盖尔瞥了一眼,勉强笑道:“阿不福思不是要考傲罗吗?他什么时候考上了,我就找他举报去,奖金我们三个平分!”
阿利安娜捂着嘴“咯咯”笑:“什么傲罗,老黄历了!你几年前出事之后阿不福思就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现在他眼里傲罗可不是正义的朋友啦,是罪恶的打手还差不多!”
盖尔挑了挑眉:“你可小点声,别怪我没提醒你,奥斯汀家就住在附近,但愿爱情能软化他的脾气。”
阿利安娜脸色一白:“他也在这里?怪不得一毕业就不见人,原来是在这里?”
“散步的时候碰见过几次。我不知道他用什么理由让奥斯汀先生和奥斯汀太太同意他借住,但愿不是夺魂咒。”
阿利安娜倒吸一口冷气。
“我得走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阿不福思脸皮特别薄,要是被我看见他围着人家麻瓜姑娘屁股后面转,他真会半夜爬窗暗杀我的!”
盖尔忍不住笑出了声,等阿利安娜幻影移形走了,她才叹了口气,望向普林斯家的旧居。她忍不住迈步向里——没被魔法赶出来。这似乎是个好兆头,但她到底还是退缩了,只是望了望门窗紧闭的建筑,又看看天边灿烂的晚霞。
夕阳正好,他却不肯看一眼。
盖尔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仿佛能从两只鞋尖上看出什么踯躅的情绪似的,但是没必要,独角戏唱到头,也只能感动自己。
她折身往回走。
“盖尔。”有人唤她,“我们谈谈。”
暮色层层浸染的室内,盖尔和斯内普相对而坐。
普林斯家层高不够,白天就不够明亮,天色一暗更是恨不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样倒也好,也省去他们看彼此的神情。
然而斯内普转身拧开了电灯。
盖尔仿佛受不住这光明似的,伸手挡在眼前。斯内普停了停,才道:“想哭就哭吧,你再狼狈的时候我也见过。”
她捂着脸,他只能看见她的喉咙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只想问,你的中文还学不学了?”盖尔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终于放下手,眼睛红通通的,像她让孩子们养的长毛兔。
他发觉他还是想走去给盖尔擦擦眼泪。
“当然学。”斯内普点点头,“如果换个老师,或许我会好意思在他面前开口跟读。”
盖尔忍俊不禁,连忙像擦眼泪一样将这个微笑擦去。
斯内普毫无疑问是语意上的巨人,语音上的矮子。他们的汉语教学在因布莱克案中断之前,甚至已经进行到了一些不涉及历史典故的简单成语,但是发音就……汉语如果不涉及发音,完全当成一门死语言来学,难度其实并不算高……不算太高。
“雇佣他之前,记得问问他的老家。”盖尔笑容与眼泪越擦越多,“如果你想要看得懂我备忘录上的内容,你能选择的范围就很有限了。”②
“你知道?”斯内普一怔。
“知道。”盖尔点点头,“这不难猜,就像是我杀了菲尼亚斯·布莱克,对你来说也不难猜一样。”
她率先揭破了这层窗户纸,纸背后的黑暗与死寂顺势渗了进来,房间里安静得像是无人区。
“你杀过人吗?”盖尔问,“我是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