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女士点点头,似乎很想要叹气,但在外人跟前忍住了。“现在我们来聊聊你吧,托马斯·安。”她转向矮个子。
矮个子征询地望了她一眼,向前倾了倾身子。
“他只会说一点法语,英语只听得懂名字。”奥托主动代为解释,“还好我会说法语。”
“把你能的!”混血女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中文呢?”
奥托转头和矮个子交流了一下,才摇了摇头道:“他只会写。”
“足够了。”混血女士一直藏在桌下的左手忽然抬了起来——掌心握着两支钢笔和卷成一沓的无格稿纸。
矮个子面不改色,甚至很坦然。
“你告诉他了?”混血女士忽然狠狠瞪了奥托一眼,“你们怎么回来的?”
“门钥匙。”奥托小声道,“这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我们的宗旨,纳什小姐。”
“宗旨?”纳什小姐轻声反问,“我不要那些崇高的东西,我只要效率。托马斯·安和我们正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单独向他说破我们的身份,你要耗费多少时间、要横生多少不必要的枝节?”
奥托大为震惊:“这人没用?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险些作出和他一样的事,我不能说这种事愚蠢,但是那没用。这人一辈子都在忙忙碌碌地做一些既崇高又无甚用的事情,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为此付出生命。”纳什小姐慢慢说道,“我救他只是因为《泰晤士报》报道了这桩波及三国的刺杀事件,被我看见,而日本人磨磨蹭蹭拖了这么久不杀他,让你赶得及插手。”
“那、那我带他回去?”奥托也觉得这件事棘手了起来,“他一直闹着要回去。”
“那就让他回去好了。”纳什小姐嘴上说着英语,手中钢笔一直没停,和那个矮个子用一种画图般的文字密集交流着,“回去接着送!”
“您跟他说什么了?”奥托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告诉他,他崇拜的一位日本武士正是最早提出要侵略他祖国的人,受到全体国民的崇敬与拥戴③——所以这样的人杀一个怎么能够?要杀一代,还有上一代、下一代、再下一代,整整四代人杀尽了,让我们再看看呢?”
奥托惊悚地蠕动着嘴唇:“他怎么说?”
纳什小姐垂头扫了一眼稿纸:“他说他保证尽量活着,活着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矮个子还在写个不停。
“唔……还在谴责我太残忍,有违贤者的道理。不去管他了,圣父,又一个。”纳什小姐笑了起来,“单就报纸上所登载的履历而言,这人……想遵守承诺也挺难的。”④
“可是……纳什小姐,如果您所担忧的事真发生了,我们……?”奥托有些踌躇,“那也是您的祖国不是吗?”
“我们能做什么?”纳什小姐平静地反问,“就是梅林再世也束手无策,就是麻瓜的——算了,无所谓麻瓜的谁。如果不计代价,唯一可行的方案是直接炸掉中东铁路,但那……”
奥托迫切地等待着下文,看上去很赞同“炸铁路”的方案,而那位托马斯·安还在激情控诉、笔耕不辍。
“你可以回去问问格林德沃。”纳什小姐用一种慈爱的、看傻子的眼神注视着他,语气温柔,“他会告诉你那条铁路对远东局势有多么重要,我不想教猪,别逼我骂你。”
“先生或许会直接让我炸掉。”奥托嘟哝着说。
纳什小姐一怔,奥托有些得意地理了理外套。
“伸手,如果你向格林德沃提起此事,你就会立即暴毙。”纳什小姐忽然向他伸出右手,“手!”
奥托连忙将手死死地塞在口袋里,好像还握住了什么。
“先生现在顾不上东方!”他连忙说解释,“欧洲这一摊至少还需要十年,那他也肯定先顾美洲!”
“真的?”
“我敢和您立誓!”奥托也伸出了右手,“其实这都是先生在会议上提过的,您可能走神了,他说‘东方是我们最后的战场’。”
纳什小姐怀疑地看着他,慢慢将手缩了回去,奥托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滚吧,为这么点事儿浪费我一下午,我家里还装修呢!”她疲惫地扬了扬手,“从账上支点钱给他,这人好像还有老婆孩子,还有个妈——就是现在未必还活着。”
“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叫分部的同事来。”奥托下意识地建议。
“嗯,后脚阿不思·邓布利多就知道了。”纳什小姐点头微笑。
奥托欲言又止。
“我估计不太可能上战场,但你就不一定了。”纳什小姐笑着站起身来,抬手抄走了矮个子奋笔疾书的几页纸,随意扫了一眼就两把撕了,矮个子都懵了,“邓布利多不能直接和格林德沃对上,但他的‘朋友们’就不一定了,这个弯要是转不过来,你趁早回家结婚生孩子。”
“我有时候恨不得邓布利多先生从未——”奥托脱口而出。
“那未免也太残忍了。”纳什小姐满手的碎纸屑,包在掌中团吧团吧就消失了,“等人老了回忆往事,总得给他留下点什么……甜蜜的爱情之类的。现在这样也蛮好,‘道不同’只会觉得遗憾,却不会痛彻心扉,如果邓布利多像你想的那样从未加入过,那一定意味着他们之间存在更深重的伤痕,在事业开始之前,他们就只有——”
纳什小姐突兀地停住了。“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格林德沃杀了邓布利多的家人?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闲着没事儿杀人家家人干什么?”
“什么?”奥托探了探身,“您说什么?”
“哪那么多好奇心!”纳什小姐不轻不重地给他的帽子又来了一下,“管好你自己,还有这个麻瓜!你惹的麻烦你收拾,把人安顿好了再回船上!”
“如果他非要找本国的巫师呢,帮他找吗?”奥托又想起一件事来。
“你是他妈啊?要我提醒提醒你我们的宗旨是什么吗?”纳什小姐愈发不耐烦,“你的夺魂咒是怎么使的?告诉他半岛没有巫师!”
奥托讷讷不言,只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纳什小姐。
“算了,问吧!”纳什小姐泄气道。
“为什么?”奥托马上迫不及待地问。
“因为这个国家的人他们——”纳什小姐斟酌着用词,“不,或许政治总是如此,哪个小国都一样。”
“啊?”奥托茫然不解。
“白眼狼就适合在苦水里泡着,翅膀硬了它就该卖你了!”纳什小姐喝道,“有完没完,再问阿瓦达!”
1911年初,英国,东昂格利亚,诺里奇,布兰登宅。
E·D·A·斯文顿先生望着主位上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利芙·普林斯,心里直打鼓。
“您别担心,我爸爸从不迟到。”利芙忽然善解人意地眨了眨眼睛。
这女孩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斯文顿先生想,就像她的妈妈,或许纳什家女人的眼睛都不一般。
我妈可能也是个天生的摄神取念者,利芙·普林斯心想,她打老虎的时候也会听到老虎的心声吗?
斯文顿先生看了看表,上午10:59分,约好的是11:00。
一声爆响忽然响起,紧接着角落盥洗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他约的人走了进来——秒针跳动一格,11:00整。
“什么,难道您早就来了?”斯文顿先生惊讶地站了起来,“您肚子不舒服吗?”
普林斯家最神秘的幼子仿佛聋了一样,径直穿过房间,把女儿从扶手椅上赶了下来。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利乌斯。”他轻声催促,“让厨房送东西来。”
利芙仰头看着他,父女俩默不作声地对视了半晌,小姑娘肩膀一垮,唉声叹气地出去了。“又是空的……”她边走边说,无限哀怨。
“什么空的?”斯文顿先生茫然地问。
他打过交道的所有普林斯——包括刚出去的那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唯独眼前这一位,还有盖尔·纳什(如果她也算的话)这二位简直怪得滑不溜手,毫无踪迹可循。
所以这位塞巴斯蒂安·普林斯再度无视了他的问题时,斯文顿先生甚至有些习惯了。
“好奇心这么旺盛,看来你也不是很急。”小普林斯开门见山,“什么事?”
斯文顿先生觉得自己真是服了这公婆俩了。
“我联系不上盖尔了,她失踪了。”他诚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