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丑交替之际,屋内重重结界终是渐次传来碎裂声,彼时容与正歇坐在红椒对首的一方草垛上,容鸢同蔺闻思先后倚着她肩头微盹着,而媸漓则凌空静悬于三人身后十余步处纵观着周遭的动向。
浓墨似的怨气割断数月前小孙儿垫着脚凳方悬挂上去的红椒时,媸漓的护身结界立时将四人一道拢入其间。
步步朝着外间行来之时,尸身的指尖陡然催生出被滚滚怨气裹覆的三寸有余的利甲。
将将走至门头下首,脚下早已晒得瘪干的红椒立时发出一道不甚清明的脆响,正兀自睁着双碧瞳一瞬不眨的老妪蓦地止住了脚步垂首望去。
“孙儿......” 开口间仍是那嘎涩、僵沉,透着浓浓死气的苍老之音。
乍然闻得此声轻唤,媸漓惊声道:“她竟还存有神智......”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蔺闻思不由惑询道。
“难说。”
望着复又提步朝着她们迎面而来的老妪,容与作平常态道:“夜深了,您欲往何处去?”
将将行至护身结界前的老妪闻言一怔,尔后抬眼望进她的瞳眸道:“替我的夫君、儿子、儿媳、孙儿,替这世间千千万万亲历着昏庸国君、荒唐世道、繁沉徭役剔骨割肉的苦命之人,去讨个公道......”
“他们的权势盘根错节、层层相扣,这公道......身为王权眼中微如蝼蚁的我们,该如何去讨?” 此一问,容与不知是在询着眼前之人,还是在询着自己。
听罢,老妪静默许久,尔后了然一笑道:“蝼蚁也有蝼蚁的反抗之策。”
语毕,老妪继而提步前行着,经过容与身畔时却又止住了步,“姑娘,感念你这两日的庇助,况你本就是局外之人,我今次一去无论功成与否,一切因果悉皆同你无干。我亦不会同他们一般伤及无辜,我只杀采石山、王宫、边境那些肆意鼓动征伐之辈,这些年来他们身负之罪万死难辞!”
听着老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容与却仍旧持着方才之姿,既未驳言,亦不曾阻截下她。
“与与!” 望着老妪的身影几欲消失在视线中,容鸢迫急地牵住了容与的袖摆朝着两侧晃了晃。
“再不拦阻,她便真就此走远了!” 蔺闻思亦疾言道。
唯有媸漓,静立在她身后望着她因泄了些气而陡然微耷下的肩头轻蹙着额首,却始终不曾出声相劝。
容与明了,于理,她应立时阻截下要造此杀孽的老妪。其一,逝者已逝,若横加牵涉红尘,事了之后恐难逃永坠无间地狱、再无六道轮回之苦;其二,死生盛衰之事,早已于轮回前便已定下,若陡然受扰,恐牵连甚广,其余下家眷又该如何度日......
可于情,同是蒙受征伐所迫之人,以己心度之,亦难就此归入轮回,撒手而去......况此间仇怨又岂是一句世道如此、实非人力可及,天道有法、常人莫可违之能劝解的?
罢了,至少让她报了孙儿之仇罢,容与想。
********
那老妪纳了妖兽浊息,又逢执怨所化,出了村子不久便化作一阵阴风朝着采石山疾疾而去。
“媸漓,开界门,去采石山。” 容与沉声同媸漓道,仍自不曾去牵顾余下二人。
“好。”
将将自界门而出,容与便起了奇门之术去感应机关鸟兽所在,却乍觉已失去了术息,想来江鹤眠等人定是难事缠身,且此间试炼中必有局外之人从中牵涉,方断了两厢音讯。
忖罢,容与压低声量同媸漓道:“能探出她所在吗?”
甫一至此,媸漓便觉此间怨戾之气滔天,而溯其源头,便是在东南方向约莫半里路处。
故而媸漓听罢微微颔首,尔后再度支起护身结界领着三人一道朝着老妪所在地寻去。
一路行至石场最深处,便见一纵屋舍无声在暗夜间伫立着。
待得行近些,却见眼前屋舍悉数敞着门户。阴风猎猎间,门头处悬垂的菲薄帷幕不时被掀开,屋内境况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