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记得,十二年前,时值天狗食月之夜,他将将继任掌门二月有余,初度领着师门众人一道入那卧霭山诛杀下山为祸的妖兽斥堰。
孰料百妖名录中所载有关斥堰的献述同亲身所见的斥堰有所出入,故此一通搏杀下来,不仅师门折损二名修士,还叫那斥堰使计脱身后蹿匿于山中。
斥堰一兽,原并无甚高强灵术,只因极善诡遁同借术回还之法,是以一时间竟奈何它不得。
斥堰逃遁后,筑离同余者九人相谋,于此山中寻得十方灵源沛盈之地,尔后各自置身其间相定于子时临至前携同布下十杀临仙阵将其一举诛杀。
筑离只身赴往深谷中时,却见坡下凹窝处蜷缩着个约莫岁年五六的孩子,襦衫褴褛、赤脚露膊,不知缘何落于此间。
步步踱近之时,侧执于身后的长剑覃霜悄自暗芒流转,通身肃杀之气业已凝至剑锋。
“你是何人?” 那孩童见他满目寒霜、面若沉渊,正朝着己身步步行来,却始自毫无畏色。
“你又是何人?深山杳杳、荒渊寂寂、夜色昏昏,你何故独身于此?” 借着晦蒙难辨的月华细细打量了一遭眼前之人,筑离不答反问道。
“我阿爹阿娘去得早,原是在村中吃着百家饭过活。可前些日子村里来了个妖怪,把叔伯婶娘都吞吃了去......而我的玩伴也悉皆遭其剥啮,今夜便是轮到我了......”
孩童释言间,筑离不动声色地自指尖催发出一道灵源直直注入她眉心中,慎谨勘查了一番后见其确是个普通孩童,方弛下握剑之臂,舒出屏抑之气,蹲俯于她身前温声道:“莫怕,吾等便是为着此事而来。”
“伯伯,您能将其击败,对吗?” 言辞间,透润的灵眸扑烁着微光。
“对!伯伯向你保证,今夜定于此山中将那邪物诛杀,为冤逝其下的亡魂雪恨!”
尔后未出多时,亥时八刻便至。
筑离于深谷正心处的一方矮石旁执剑而立,霜银锋光撕裂无垠暗色的那瞬,九道与此同系同源的灵术于此山中一道明起。
至此,十杀临仙阵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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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眼前徒儿的面容与他忆源深处那卧霭山中孩童的容态渐次叠融。
“凝之......不哭......” 筑离奋尽周身最后一丝气力方将浊浑的瞳眸睁开一线,道出一句断魂之言。
“师父!师父!......”
可那将将自雾沼中浴血而出的妖兽啖生却不多予师徒二人死生敬别之机,嘴角犹自沾挂着青黑腐肉便朝着一行修士们吼啸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季凝之自筑离手中接过那纸召灵符。
指尖将将触及的那瞬,九天玄雷裹挟着紫电赤焰自暗空落世,灵符经由雷火之力催燃,熠熠焰光明灭间,季凝之将手中长剑凌空掷起,待得划过至高处时,长剑蓦地悬立于空。
召灵符燃尽之际,其内蕴藏的神力骤然汇入季凝之业已结成的咒印中。
须臾之间,十方电闪、万道雷鸣齐现,季凝之便于此时一手执印一手召剑。
骤得法印加持的长剑瞬时化出千万道雷火猎猎的分身,尔后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朝那业已近前的啖生劈杀而去。
神力随击而逝的刹那,季凝之通体灵脉寸寸尽断,再撑支不住躯身沉沉倒地那瞬,她慰然得见妖邪伏诛于雷火紫电之下,再无为祸人世之机。
然灵识渐次弥散之时,原以为得机逆转的天命却再度生变。
因着妖邪之气溃退而缓渐晴明的天幕中,有一神鸟浴火而来。
“白泽图有载,浴火而出、彩翼赤尾者,是为朱雀!咳咳......” 奋劲撑起躯身意图匍挪至季凝之身侧的一修士见此立时雀然道。
“天道肃正,果是容不下此等邪祟为恶!” 又一人畅极道。
“却只惜晚至一步......” 言者苦叹着望向已然气绝辞世的筑离同寂月。
而方才那人恰正于此时赴至季凝之旁侧,原欲祈请九天神鸟施恩救下她,孰料将将抬首便见神鸟朱雀赤喙陡张、彩翼骤挥间,铺天神火朝着此间驳落,尔后冲天烈焰立时焚起,不过半个时辰便将眸中仍尚绸织着希冀与惑疑的数十修士连同整座卧霭山悉皆付之一炬。
直至百余年后,又一方山林于一片焦土烬尘间葱茏蓊郁,昔时神鸟无故焚山一举仍是未得天道昭清......
第三方壁体至此偃息,洞中诡秘的唤召引着容与再度前行至下一方壁体前驻步。
光影骤起间,一道诧惊之声先行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