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乎一周没去上课，田柾国熬了六七个晚上高强度直播，从后台提出了一千万韩币（五万多人民币）到卡上，终于打算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网吧。

冬季休赛期几乎没有比赛可以打，他打比赛赚不到什么钱，只能靠这种直播赚点快钱。

临走时他买了杯最便宜的冰美式，被烟熏的苦味刺激清醒。走出网吧的时候天蒙蒙亮，他却没有半点困意。赶上早班的地铁，他没有先回学校，而是先回了家里。

走到家门前时，他却愣住了，好几辆大卡车正停在他家门前，几名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在把他家里的东西搬上卡车。

“你们干什么！！！”田柾国冲上去制止，一群人怪异地看着他，朝家门里投去一个询问的表情。

田柾国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他的妈妈穿着往常的棉睡衣站在家门口，看见他时脸上是惊讶的表情。

“妈……”田柾国悲哀地叫了一声，“他们都是来干嘛的？你不是说事情正在解决吗？为什么他们要搬走我们的东西……”

“进来说，外面冷。”

女人走下台阶，将他拉进屋。田柾国看着她妈几乎快只剩下皮包骨的一只手，忽然抓着她妈的手腕问道：“妈？我爸给你的镯子呢？”

一提到那个人，女人就如被剜心一般地疼。但在孩子面前，她没有怨怼，只陈述道：“卖了。”

田柾国看着空荡荡的家，落差感和恐惧感同时袭来，他也不知是哪一个先让他慌乱。

“这就是你说的解决方案……妈……你是要卖了这套房子吗？”

女人不语，显然已经默认。

田柾国觉得天塌了一块，他不过一周没回家，他住了十六年的家马上就要没了，这让他怎么接受？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要逼着他搬走。

“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我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女人好像已经有些木然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热给田柾国喝。

田柾国捧着那杯温奶，坐在沙发上喝不下去一口。嘴里都是酸涩的咖啡味，他喝不下任何东西了。

“今天周几……周几……周二，你怎么周二不在学校里，回家里来？”

田柾国垂眼，如实说道：“我已经一周没去学校了。”

“你怎么……”女人下意识就要从沙发上跳起来骂他，可话一到嘴边，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勒着喉咙，最终也没力气发怒。

田柾国从兜里拿出了自己的银行卡，递给了她妈。

“妈，卡里现在有两千万左右（十万）……你们……要是缺钱，就拿去用吧。”这是田柾国唯一想到的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女人被吓了一跳：“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先前我爸问我的时候，我没告诉他我所有的钱……这几天打直播又赚了点，凑起来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女人盯着那张卡，没有任何喜悦，也没有责怪田柾国翘课去打游戏直播的事。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责难谁了。

“你自己留着吧，我怎么可能拿你的钱用……”

“为什么不能拿我的钱？我的钱一样能用，你们发生什么事我也想帮上忙！妈，你不能总把我当成小孩……”田柾国恳切地说，“我已经十六了……我不想……我不想再看到你和我爸那样了……”

“……”

女人无言。看着田柾国那张稚嫩的脸上挂着心焦的表情，心中无比苦涩。最终只能强打起精神，勉强收下了自己儿子的钱。

“好，妈妈答应你，再也……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句承诺并没有让田柾国心安，反而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恐慌来。

“妈，那我们……还要搬出去住吗？”

田柾国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特别幼稚，特别搞笑。都到了要卖房子的地步，他这点钱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妈，是，到底差多少钱……”田柾国现在也只是以为家里因为父亲创业所以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欠下的钱只要还上就没事了，“我……我明年还有比赛打……有战队来找我了！我能挣钱了……你告诉我到底差多少！大不了……大不了我就退学——”

“你在说什么？田柾国。”女人有些不敢置信，“你刚刚说你要退学去打比赛挣钱？”

田柾国没觉得退学是件天崩地裂的事情，但在他妈眼里，这大概简直和自绝后路没区别。

“我不可能让家里的事情阻止你继续上学。”说到最后，女人闭上眼，似乎终于妥协一般道：“你至少，至少得给我把高中读完，你听到了吗？成年之后，你想干嘛，我都不会再管你了……”说罢，女人就出门和搬家的人交代事情去了。

“……”

田柾国对着母亲失望的背影，小声地说道：“……妈，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想要逃避上学才在这个关头说出要退学去打比赛这件事，也不是想用给家里赚钱当作借口。他真的只是想让这个家快点好起来，他不想从这里搬走，也害怕这个家因为所谓的“钱”而分崩离析。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从前不论他再怎么无法理解他爸妈之间毫无感情的婚姻，但内心里仍然不希望这个家散掉。又或者说，是不希望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场面结束。

他希望他妈好好过上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追求的事业，他爸也能在外闯出一片天地，偶尔回来看看他也好。他不希望两个人因为形同虚设的婚姻而捆绑、缠斗、埋怨、挖苦。但现在，真正到这种悬崖边上时，他又对未知的未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而恐惧的根源，恰恰来源于他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是一个被动的、没有声音的孩子。他做不了任何能够改变成年人决定的事。哪怕是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一些钱，也只是在巨大的窟窿里，填上无关轻重一笔。

这种无力感让他太挫败了。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很多，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尝试着很“懂事地”去克服那种从前面对家庭矛盾的逃避心，但是最终发现，无论他是否直视现实，现实还是在朝着他所害怕的那条路走去。

第二天的家里几乎只剩下了一些最简单的家具。田柾国第二个周末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庆幸他妈没把房子给卖掉。据他妈说，只是把家里以前的一些名贵大件卖了出去，暂时还了一些债。

他问他爸去了哪儿，他妈就跟他说，他爸在外地跑关系借钱，想先还上银行快要逾期的贷款。

那段时间田柾国几乎每天晚自习都会旷课到网吧里去开直播，打solo比赛。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他把奖金设置翻了个倍。

这几天里来跟他solo的人好几个都是平台里的大主播，有些绝活哥（只玩一个英雄的人）他也的确打不过。不过，他也乐意给这些人送钱，因为奖金并不是他的主要收益，他更多的是想要直播间的曝光流量。有些大主播赢了之后也很大方，给他直播间刷比奖金更多的礼物。

有天连麦的时候，一个水友问他怎么突然玩这么狠，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田柾国轻轻笑了一下，答道，不是想出名想疯了，是想钱想疯了。

弹幕里很多路人观众分裂成了两个趋势，一些是欣赏他实力好，做人也实诚，就是情商有点低，不知道跟其他主播互动；一些就是嘴他拜金，脾气差，流量小丑，人品也不行。

他都不在乎。事实上，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那个直播间收益一栏后面跟着的数字，他真的想钱想到快疯了，每天睡不着觉。

他妈还是没告诉他家里欠了多少钱。他也干脆不再过问。他怕听到那个数字就跟着一起害怕，他只要无头无脑地挣更多的钱就好。

这种急于求成的心情逐渐让田柾国变了个人。他开始在直播间里无意识地飙一点脏话，他周围的朋友经常这么干，说他没学来两句肯定是假的，但从前他很少会在直播平台里说。

其次就是变得格外不耐烦，从前他还对一些来给他房间里打招呼的水友客客气气的，现在也只是敷衍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