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雨夜，蜿蜒的高架路上，几盏光柱在雨幕中追逐，从上空往下看，就像绕着弯飞舞的萤火虫。

最前面奔逃的车远远超过限速两倍以上，轮胎溅起的水花几乎算得上另一场人工雨幕，极险的一个漂移，震出凄厉刺耳的摩擦，伊芙琳牢牢攀住方向盘，才不至于被甩到副驾上，水面模糊了整片挡风玻璃，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警笛在雨打风吹的急躁鼓点中夹杂钻进车内，烦躁如雾气一般蒸腾而上。

后视镜里有个鬼魂般的中年女人身影，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她有亚麻色的长发，温暖的棕绿色眼睛，冰冷而嘲讽的神情。

“你逃不掉的。”琳达·麦德森说。

伊芙琳充耳不闻，漂移过弯，油门踩到了底。

女人的声音回响在她耳畔：“你逃不掉的。”

“我亲爱的朱迪来为我复仇了。”

伊芙琳啧了一声，油门已经踩到最底，她随时面临着车毁人亡的危险。长长的公路如同一根蛛丝，而她就是在蛛丝上奋力维持着平衡，连滚带爬想要逃离身后捕猎蜘蛛的、猎物。她从来没陷入过这么狼狈的处境。

她看准前面的高低落差，利用拐弯的惯性，计算好合适的角度和速度，冲着边上的护栏闯了过去，整辆车凌空飞起，失重感让她有种坐过山车时、屁股轻微离开座椅的感觉，她按下按钮，弹出的气囊横在她和挡风玻璃之间，与此同时，车子坠落在下层的道路上，尽管有气囊作缓冲，她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被震得要吐了出来。头晕目眩，喉咙一滞，嘴里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她试着继续发动车子，这破铜烂铁还能开，只不过速度慢得像老奶奶过马路。她决定弃车而行，打开车门钻了出去，对着上方高架路上无计可施的警车队比了个中指，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伊芙琳任凭雨水倾泻在身上，她只感到一股从内而外的猩热，在正中那一点如辐射源一般扩散至全身，她甚至能看见四肢百骸蒸腾的雾气。

仿佛在嘲笑她此刻的落魄，横里斜窜出来一辆警车，正正好好停在她前方五十米远的距离。她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红蓝顶灯，里面的人已经下车，倚在门上。

朱迪·哈恩。她果然是琳达·麦德森的女儿。

伊芙琳忽然平静下来，她似乎解离性地剥出了好几个灵魂来看待现在的情况。有一个她惊讶于自己竟然对朱迪的背叛无动于衷；有一个她愉快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厮杀，而这个她又分为两个：一个想象着她拧断姐姐脖子、就像扼死母亲时那样，这让她很得意，她要毁灭关于琳达·麦德森的一切，最后包括她自己；另一个想象着朱迪的小刀捅进她的身体，而她紧紧地抱着她，这样就能从名为血缘的诅咒中解脱了，这样就能从既非地狱也非人间的黑暗狭间出去了。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只有雨。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才看得清对面。只剩下寂静的雨，被击碎在肩头，化为透明的血流淌而下。

从红辣椒分别那一天起，有多久没见了？

“别来无恙，我亲爱的老姐。”

“不久，才几天。”

朱迪抬眼看着她，姿态十分松弛，让伊芙琳心生烦躁。

“你满意了？正义使者？”

别抱怨了，这样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在无能狂怒。

“对，没错，是我杀了琳达·麦德森，你想听细节吗？我猜那修女说得很简略。”她兴奋地说道，“我把她的头——”

“够了。”朱迪打断，她的脸上没有复仇的怒火，伊芙琳大失所望。

“我来这里是为了雪伦·格林的谋杀案，证据显示你具有重大嫌疑，逮捕令在这里，请跟我回警局一趟。”

“如果我不跟你回去呢？”伊芙琳持续挑衅，“你是不是有权开枪击毙逃犯？”

朱迪一节一节地折起袖管，腕骨分明。

“我的目标是带你回去。”

“哦，留着我好对黑暗之子一网打尽，是不是？他们会果断抛弃我，就像你抛弃我那么快。就算这样，你也能赚到足够的功劳重回FBI了，提前恭喜你，哈恩警官。”

“随你怎么说。”朱迪折完袖管，慢条斯理地戴起黑色半截手套。

伊芙琳拔出军刀，劈开雨幕袭来，还是当初她在变色龙酒吧捡走的原本属于朱迪的那把，朱迪也用伊芙琳给她的史密斯威森抵挡，军刀在枪身上留下一道显眼的刮痕。

多亏了这雨，让伊芙琳的动作变得容易察觉，她的脚扭了，心情又失去往日从容，否则朱迪难以招架住她如此敏捷迅猛的攻势，对方是瞬间就能击败十几个□□壮汉的顶级杀手，朱迪不敢有丝毫大意。伊芙琳的杀意如此强烈，强烈到了无法隐匿那野兽般的气息，不愧是露西娅的好主人。

“伊芙琳，有一件事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朱迪挡下一记挥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