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走到鱼塘边,心血来潮想要喂鱼。他向送来鱼粮的仆妇询问那孩子平时喂鱼的习惯,是否一颗一颗地喂、还是一把一把地撒、平时喜欢在哪个位置、站着还是坐着、喂多久、什么时候喂……仆妇平时被管家教导,说话要简短明了,但这天,当她叙说小少爷平时的举止时,老爷竟然要求她事无巨细地、一点一点地说,还一再反复提问、反复确认、反复回味,像是要凭着他脑海里的想象而让小少爷再次出现在亭子里一样。
唐万里又问起池中是否有黑色的鱼,因为他回想起那天,小晔提起什么黑色的鱼时,声音中的悲凉。然而连仆妇也不太确定,最后还是园丁提起了购买鱼苗时可能会混入不纯种的鱼,为了池中的鱼一片金灿灿的看着顺眼,园丁见到会把它捞走。
不纯种的、不受欢迎、不被期待的鱼。
那孩子曾把自己的心寄托在它们身上。
从七月底开始,唐万里再也无法保持镇定。那孩子已经消失了将近一个月,他试图假装不经意地向一直调查这事的方源、和其他可能知情的人打听消息。
他对方源重复了几遍说,他只是想知道一下小晔去了哪。既然小晔选择了走,就走吧!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不肖孙子在哪里,有没有给自己惹来麻烦,有没有缺钱花……还有,按之前医生的预计,他眼睛的伤是否已经好了。
其实内心已经焦虑如焚的他,甚至明着来“暗示”让方源向邻国的卡佳女士——就是他认为是以前害死了自己爱子的那个女孩——打听过消息。
但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方源提出愿意为老爷去京城寻找三少爷的消息,但他推说处理集团的事更烦人,让方源留下,自己去京城。没几小时他就降落在京城,找到了张恩国。
而当唐晔在遥远的天边淡淡地说出“迟来的深情比狗贱”时,唐万里已经到了京城的何耀祖家中。他一边听着何老哥数落自己向来对这个孙子的漠视,心中如同被刀割般疼痛。
何耀祖联系了科研院与防务部前几个月接触过那孩子的人。前几个月,跟唐晔交接Nuit那几个隶属防务部的技术员听说了这件事,也非常担心,但以他们的技术,根本不足以找得出那位少年的踪迹。
那名叫孙山的技术员苦着脸的对他说:“唐老先生,恐怕您不清楚您的宝贝孙子,网络技术高超到什么地步吧?我们也只能尽全力,一旦发现Nuit有什么异动,就留意下是否与唐三少有关。老实说他想要隐藏痕迹的话,全世界没有多少人能找得到他。”
对于身边的人天赋异禀,他习以为常。以前,他的妻睿智,他的儿聪敏,现在这个男孩也异于常人。
晚星的孤勇是天真。小晔出走,是心死。
直到这时,唐万里才真切地明白这一点。小晔离开得这么决绝,决绝到自己空有财富和资源,竟然对寻找他下落这事无从下手。
八一节。正好唐万里在京城,相关部门也直接将唐晚星的迟到了十四年的证书和勋章满怀崇敬地送到唐老手上。然而此刻的唐万里却无心庆祝,只有满心的懊悔和苦楚。
自从天才小儿子唐晚星出生,以及深爱的妻子玛合玛丽离世后,他的全副身心都投入养育小儿子身上,忽略了大儿子山海的丧母之痛,只因为觉得山海刚已成年。
因为欠下老友老归的巨大人情,便半逼半就地让山海娶了老归的女儿归秀兰。他原本为山海准备了一笔创业资金,却又以娶归秀兰为条件才肯交出。
山海一直很努力。
他欠大儿子,这十多年来,他试过去补,但有些事情,哪能说补就能补好。如今,山海入狱,与秀兰已经劳燕分飞,这份痛苦又该如何弥补?
他回忆起,过去对小儿子晚星的无尽溺爱让他至今都感到心痛。晚星的头脑和相貌堪称一流,但在性格上却并不完美,甚至会在家人朋友面前让长兄山海下不来台。
秀兰刚嫁过来时,为了丈夫,暗里向自己提过这一点,而他不置可否,还让秀兰这当嫂嫂的别跟不到十岁的小叔子置气。
后来,晚星喜欢的外国女孩、由于关乎邻国的利益斗争而被卷入其中,而被宠得无法无天的晚星,竟敢凭着一腔热血就敢孤身去营救……看到晚星的遗体时,他手足无措。
时来运转,当继承了晚星血脉的男孩回到自己身边时,唐万里不知、不敢去疼爱,他老了、累了、怕了,他只想花很多很多钱,希望这男孩能够懂点琴棋诗画,不要像自己一样,有爱却说不出口;又能乖乖听话地、安安静静地就好了。再别说这个孩子的病,根本就活不长,希望他离开自己时,自己能波澜不惊。
他总是不记得,每个人都是个独立的个体。
现在,唐万里只想找到这孩子的下落,确认他的安全,或许,他还愿意回家?
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和影响力,不仅在国内发起了的搜索,还向国际刑警组织发出了协助请求。唐家甚至联系了世界顶级的黑客团队希望能借助他们的技术找到这孩子的线索。
少年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一个老茶馆二楼阳台一角喝着茶、吃着甜点,听着深情款款的维族歌曲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网络波动——某个黑客组织竟试图追踪他的痕迹。他轻蔑地一笑,说道:“想找我,想得美!”
他慢悠悠地拈起一颗巴旦木放进嘴巴里嚼着,接着娴熟地运用了一系列高级的网络操控技术,将这个黑客组织的追踪数据包巧妙地重定向至全球各地的服务器。在他的操作下,黑客组织的追踪变得如同在大海中捞针,无从下手。
然而,在成功摆脱追踪后,少年的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他知道这个黑客组织的追踪手段相当高明,索求的报酬也不菲。
他突然想到,难道这一切是爷爷在寻找自己?
少年有过一刻的心动。他想起那天,张恩国说爷爷询问他下落时,“愁眉苦脸的,看似真着急”了。
他看向窗外,今天是周末,很多家庭打扮得隆重而华丽,一脸喜气的父母拉着活泼可爱孩子的手、打扮着金光闪闪的老奶奶被花枝招展的孙女儿搀扶着走向古城的另一端……这一幕幕温馨的画面让他不禁有些感触。
然而,当他的思绪回到过去的事情时,内心却再次一片荒芜。那些曾经的经历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也不想再回头。
金钱对于他来说从来就不重要,自己要的,爷爷不是给不起,只是不愿给。
想到这里,他再次硬起心肠,自嘲地冷笑。如果发现寻找自己的人并不是爷爷,那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给自己留个念想吧,就让自己骗骗自己,这世上还是有人为他担忧,挂念着他。
吴凡最近感觉手下的黑客们行动愈发迟缓,仿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他敏锐地察觉到,许多目标网站和服务器的安全防护似乎得到了神秘加强,破解难度直线上升,使得他们原本轻车熟路的黑客手段变得捉襟见肘。
今天早晨,他们小组本应突破国外的一个电力公司的服务器,却久久不见成效,时间紧迫,吴凡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那个牛逼哄哄的臭小子。
面对吴凡的求助,少年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他一边讥讽他们,一边随意地尝试着破解。可是,经过一个小时的努力后,少年却两手一摊,满不在乎地来了一句“搞不定”,转身就走。
吴凡心中的怒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然而,就在他即将发作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小子的攻击记录,最后一部分一些微妙的反馈引起了他的注意,反馈的这些错误并不像是技术上的失误,反而更像是人为的疏忽,不像是那小子应有的水准。
吴凡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旺盛的求知欲。他开始仔仔细细分析这些错误,试图找出其中的异常。
“那小子是故意的吧!”他等不及张恩国回来,带了人就到处寻找少年的踪迹。
在古城内,那少年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吴凡很快在少年经常光顾的茶馆二楼阳台上找到了正在发呆的他。
“唐晔,跟我回去!”
今早他再演下去就要真的把那个服务器给攻陷了,他只好巧妙地植入了几个不易察觉的逻辑错误,它们会导致攻击流程在某个关键步骤上中断,同时,他还故意在代码中添加了一些冗余的操作和复杂的算法,使得整个攻击过程看起来更加复杂和混乱。吴凡虽然自己写不出这么高级的攻击代码,但不至于完全看不懂记录,或早或晚他始终会发现端倪。
少年假装对吴凡阴沉的脸色视而不见。他悠然地品完手中的茶,再吃完碟子里最后一颗甜糯的椰枣,然后才缓缓站起,跟吴凡离开。
然而,意外突然降临。当他从一张桌子旁经过时,坐在那儿的一个女生恰巧突然举起自拍杆拍照,由于少年的左眼视力尚未恢复,视野受限,躲闪不及,自拍杆不慎打到了他受伤的眼睛。
疼痛使这个纤瘦帅气的少年不禁惨叫出声:“啊——!”
女生立刻连连道歉。他的眼睛上那道明显的伤疤,平时他会用头发稍作遮挡。虽然本想拒绝女生的关心,但她靠得太近,那一瞬还是把他的脸和伤疤看了个一清二楚。
吴凡冷冷地请女孩让开,然后迅速带着少年离开了。
直到他们下了楼,女生还在和自己的几个女同伴感叹起刚才无意撞伤的少年:“五官长得那么好看,脸上却有个巨大的伤疤。”
“好像他的左眼看不见东西,可惜了!”
这桌来自五湖四海的女生的聚会,是为了其中一个人结束旅程而送别。另一位姑娘要乘坐当天傍晚的飞机回京城继续自己的搬砖生涯。等到第二天凌晨下了飞机,当警察的男朋友来机场接这位姑娘,无意间说起最近正在加班加点搜寻一位13岁左右的、可能左眼和左脸上还有明显的新鲜伤疤的少年,并向女朋友展示其照片时,她不禁想起昨天中午在那个小古城的偶遇。警察男友连忙将此事层层上报。
那个古城是南疆地区不起太眼的一个,虽然古代也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都城,但就现代来说并不著名,平时游人很少,多数是本地居民,也并不太关注山高皇帝远的京城或羊城的一个小孩失踪的寻人启事。
由于那姑娘并没直接看到那少年的脸,只是记得朋友们谈起那张精致的脸和粗陋疤痕的巨大反差。等到她辗转发照片与撞到少年的那位朋友确认长相时,已是第二天上午。此时连与事无关的一桌子女生们都开始焦急起来,希望能协助有关部门尽快找到那男孩,毕竟她们想起“昨天中午带走少年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并不好惹”。
把少年带回他们的基地后,吴凡站在充斥着冷光的机房里,目光如冰刀般射向眼前的少年天才,冷声下令:“唐晔,给我突破那家顶级金融机构的服务器。”
少年轻蔑地哼了一声,手指在机械键盘上轻盈而迅速地敲击,屏幕上代码如流水般流淌,防火墙、入侵检测系统如同纸糊,被他轻易地撕裂。任务完成,他还不忘嘲讽几句:“这种级别的你们也做不来?!真是让我怀疑你们的业务能力。”
然而,当吴凡紧接着抛出一个新的挑战,要他突破一家知名医疗企业的深层防御系统时,少年原本澄清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异样。
他尝试破解,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停下了手中的操作,淡然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吴凡的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
少年抬头,直视着吴凡的眼睛,语气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世界上的网络安全高手如云,智能防御系统每天都在进化,我怎么可能一直保持领先?这家医疗企业的系统,显然采用了最新的动态防御机制,还有可能集成了量子加密技术。我尝试过了,但他们的反入侵策略太复杂,我找不到突破口。”
虽然他的语气看似理所当然,但他的手指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只因他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表的兴奋感。
刚才,他仿佛一位老父亲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孩子从稚嫩走向成熟。在他的调教下,智能体已经初步具备了类似动物免疫系统的防护功能。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固化的程序,而是能够根据外界环境和内部状态的变化,自我调整防御体系的重点和资源分配了。
他相信就算自己不在了,Nuit以及它的同伴这类人工智能,也能最大限度地守护着人类的生命安全了。
吴凡怒视着少年:是真的无法突破,还是只是不想沦为被他们颐气指使的工具?他曾视这少年为同伴!但他又想起张恩国的禁令,不许对少年轻举妄动。“不能还是不想,真相或许只有你自己知道。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吴凡冷笑了一下。
他把少年软禁在了离他们原来的驻点很近的一座民房里,等张恩国回来审判这吃里扒外的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