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
“喂?骆闻?”
“阿争,我想开了。”骆闻笑着擦擦手术刀,上的血,道:“我准备去德国继续研究腺体手术,国内环境还是局限……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你的信息素紊乱我转给院里另一位医生治疗了。”
“别来找我最近。”
谭争道:“嗯。”
“祝你顺利,闻哥。”
“也祝你顺利,听说你要跑去意大利?事情总算了结了,是该出去转转。”
“去找他。”谭争说。
“挺好的,谭茉会替你高兴的。”骆闻似乎想起什么,语气中带了愉悦,“向前走吧,阿争。”
骆闻态度转变得很快,谭争也没多去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沈翡,就笑了笑说:“你放下,我很为你开心。”
挂了电话后,谭争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打开电脑,气势仿佛又要谈一笔两千万的生意,结果谭——总点开某站开始看“枪界无双”副本最新攻略。
另一边的意大利还是朝阳升起的早晨八点。
“外公…嘿嘿……嘿嘿嘿……”
阿提克斯吃早餐的动作停顿。
“宝贝儿,你…怎么了”阿提克斯心沉了沉,情绪反复无常,不稳定,该不会心理出问题了吧?
“我呀…我,哼哼……”沈翡啃了一口三明治,又傻笑了一阵。
“我准备要给您介绍一个人!”
阿提克斯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是……我爱的人…”沈翡慢慢说,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看阿提克斯的反应。
阿提克斯石化了。
“亲爱的,你还那么小呢,你确定那是爱吗?世界上的omega那么多,你会不会草率了?”
沈翡皱眉想了想,认真说:“外公,您不能这么说,我爱他,就是爱他,不用试错来确定。”
“爱?你怎么确定呢?”
“外公,你怎么问我这种问题?我当然确定了,看到他我就特别确定,我想珍惜他,想让他幸福。”沈翡说,“我不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他,就像我不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您一样。”
“这不一样,我们流着一样的血。”阿提克斯反驳道。
“当年爸爸和父亲,你也问他们了吗?”沈翡歪歪头,“爸爸是怎么回答的?”
阿提克斯一怔,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的情绪太复杂,老人缓缓道:“你爸爸不如你,亲爱的。”
我也不如你。
西尔维斯家族爱的底色是鲜血,正如他们每一任继承人的猩红瞳孔。他们的爱是利爪,拥抱他们的爱就会皮开肉绽。流血痛苦,被他们爱也会痛苦。
所幸现在终于养出了一个沈翡。
——
谭争订好了票去意大利,在登机前,一条新闻消息在机场电视播出——
“近日,腺体外科手术领域新秀骆闻因长期心理疾病困扰,在市南大厦跳楼自杀,据悉现已确认死亡,死亡时间为昨日晚八点。”
翡翡,我可能暂时去不了意大利了。
谭争到家时魂不守舍,每吸一口气似乎有什么梗住了,难以呼吸。太沉了,骆闻在用命逼他,逼他戴上枷锁,留在过去。
想要挣开就得连皮带肉一起鲜血淋漓,难耐疼痛。
他抖着手拨给沈翡。
电话接通,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可他又实在想念,太需要听到某个可以信赖的人的声音了。
“谭争?”沈翡声音有点着急,“你咋啦?这个时间?你没上飞机吗?”
“你可以快一点吗?”沈翡咬了一口阿提克斯刚烤的面包,含糊道,“我们好久没见了……”
“我想和你打游戏,嗯,还有给你尝尝我新学的菜,叫麻婆豆腐。意大利的海也很漂亮……我房间可以看到海呢!嗯?你怎么不说话呀?”
“你……你不想我吗?”
谭争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有气音,听着沈翡软软的絮絮叨叨,谭争忽然涌出泪水来,仿佛大大小小的委屈都一齐冒出来了。
他不想让沈翡听见他哭,又清楚现在张口肯定是忍不住哭腔的,于是不敢出声。
沈翡叹口气,道:“你不说话我生气了!骗你的……我决定以后不随便和你生气了,除非我真的很生气!”
“谭争,你是不是不敢来意大利了?你放心,我外公人很好的……实在不行,我回国也行,但你得求求我,听到了吗?”
“啊……翡……我……”谭争张口,声音完全是哑的,带着哭腔。
沈翡听出不对劲,道:“怎么了?你怎么了呀?不要哭……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哭啦,宝宝……宝贝……亲爱的争争?你别伤心,发生什么了?你在哪?”
“翡翡……他死了,他……死了。”
“嗯?”沈翡皱眉,一边吩咐手下人准备飞机一边问,“谁死了?你家人去世了吗?”
“宝宝,生老病死是……”
“是跳楼的……翡翡……因为我……”谭争摇头,“都怪我……我为什么没听出来他那天不对劲……德国……他怎么可能去德国呢?他怎么可能走那么远…他两天不去扫墓都难受的……我……都怪我啊翡翡……”谭争捂着脸道。
“你听着,不论怎么样,他的死都不能怪你,你什么也没有做,你现在,倒杯热水,我马上回去找你,你乖乖地待着好不好?”
“为了我,为了不让我伤心,你现在去洗个热水澡,喝点热水,睡一觉,等我,好吗?别再哭了,等我回去了,对着我你想哭怎么哭怎么哭,但现在,我担心你失控,我会害怕,所以你先乖乖地闭眼,什么也别想了。”
“说话谭争,只能说好了,只能点头。”
“翡翡……”谭争哽咽道:“你……我……我……”
沈翡打断:“好了好了,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冷静点,嗯?”
“ 好。”谭争又说了一遍,“好。”
“我们争争很乖、很听话,会好好照顾自己对不对?”
“我想见你……翡翡……可我好害怕……”
沈翡听着谭争这样的语气,鼻头酸起来:“你不要害怕……我也害怕,我们都害怕的话,很容易错过的……谭争,你说见面然后坦诚,我给你机会,机会不多的……你不能这个时候害怕。”
沈翡路程间没有休息,直接到了谭争那里。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开一盏灯,但沈翡进去不久,就发现客厅的灯打开了。
谭争从门后边走出来,除了眼睛有些红肿,似乎一切照常。
谭争对沈翡笑得很温柔,一如往日。
“宝宝,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翡看见谭争这样,心里又酸又疼,他几乎是用跑的,扑向了看着镇定的谭争,然后把人往自己怀里拥,仿佛在暴风雨中保护着怀里的人,为其遮风避雨。
谭争一开始有些僵硬,过了一会,感受着沈翡的体温,似乎一切都安定了下来,谭争重重闭了闭眼。
这时已经半夜两三点了,沈翡扯着谭争去洗了个澡,换好睡衣,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谭争一直抓着沈翡睡衣下摆不放,沈翡看见,便去牵谭争的手,两只手互相交叠,最后十指相扣。
谭争开口道:“跳楼的是骆闻。”
“那个医生吗?”
“对。”
谭争现在冷静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沈翡就在身边。
他语气有些懊悔:“他比我大十岁,我小时候,他常照顾我,后来我母亲去世,我也受了他很多恩惠……对我来说……”谭争顿了顿,这时候,沈翡轻声道:
“他是你的家人,对不对?”
“我想,可能吧。不论出于什么,他对我一直不错。”谭争说。
“他恨我。”
沈翡叹道:“恨你什么?”
“他恨我,没杀了李守同,恨我爱上了alpha…… 他是个很恨alpha的人。”
沈翡想到上回见骆闻发生的不愉快,点头道:“看出来了。”
“那天他对你出言不逊,我很生气,他不该那样对你的,换一个人我一定会押到你面前向你道歉,但他对我有恩……我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
“你不用因为他的问题怪自己,谭争,我相信你,也不想你两难。”沈翡体贴道,“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谭争说:“骆闻的腺体被他的alpha父亲硬生生捅碎了,后来他父亲坐了牢,他成了孤儿,在孤儿院认识了我母亲。”
谭争声音抖着,一个字一个字道,“你知道他父亲做了那种事坐了几年牢吗?”
“三个月,就三个月。”
“所以对他而言,我可能真的就是个叛徒。”
“可是沈翡,我不能…不能……我不想放弃你,我不想放弃你啊……”
“谭争,你相信我吗?”沈翡问。
“……我信。”
“那你相信我,他不恨你。”
沈翡拉着谭争起身走到阳台,轻声道:“我当猫的时候就见过他,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他不会恨你的,因为你对他而言也是家人,这才是我不和他计较的真正原因。
既然是家人,无论如何,他不会用死来困住你,这太残忍了。”
“翡翡,你不了解他。”
“但我了解你。”沈翡哄着,“你相信我,好不好?”
谭争没出声,沈翡勾勾手,示意让他抬头。
“他不是恨你,只是想变成星星罢了。”
黑夜幕下,点点星光,在谭争眼里变得模糊。
“翡翡……如你所见,我有点倒霉,所以遇到你,我很惶恐,我忍不住觉得,我现在不那么好,我没法拥有你,有些选择不是想让你伤心,也不是真的想这么做。”
“只是我以为那样能让你更幸福,却让你误解,我……”
沈翡忽然抱住谭争,打断道:“不要道歉,换三个字。”
“哪三个字?”
“就是那三个字。”
谭争顿了顿,认真道:“我爱你。”
沈翡听了,靠近盯住谭争的眼睛,字句清晰:“谭争,我对你……我总想不明白你在怕什么、顾虑什么,我也没有经验,我只会把自己代入你,所以我越来越想不通,确实很累,真的。”
“但其实,现在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好了。只是有摩擦而已,我们又不是不喜欢了不爱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那天你说累,我一下就失去了理智,因为我……哪怕我觉得累,我都不会想后退,结果你先说了,我脑子里‘嗡’一下……
但是如果道歉的话,那两个人在一起每天不用说别的,一醒过来就互扔几句对不起。
对不起昨晚没睡好,对不起我生气了,对不起我们以为是了,对不起没吻你,对不起忘了你爱吃什么早餐……”
沈翡说着说着笑了一下,但谭争看到他漂亮的眼睛忽然掉了一滴泪。
谭争鼓起勇气,道:“翡翡,现在,我真的有点相信你很喜欢我了。”
“还只是有点吗?”
“应该不止。”
谭争心里酸酸涨涨,有什么似乎要溢出来。
“真的喜欢我吗?”
“你干嘛一直问…都说了很喜欢很爱了…!”
谭争声音很小,问道:“哪怕我是个残疾的omega?哪怕我又老又丑?哪怕我没那么柔弱漂亮?哪怕我有点固执强硬?哪怕我身为omega却对你控制欲很强?”
“哪怕你坚强,哪怕你又成熟又帅,哪怕你勇敢,哪怕你有能力,哪怕你体贴,我都好好好好喜欢你,行了吧?”
沈翡哼道:“不过你要珍惜我!我不是真的推不开的,我才不要受委屈。”
谭争放缓声音:“我不推开你,如果你要走,我会不择手段得到你。”
沈翡眨眨眼睛:“霸道谭总爱上我。”
谭争勾唇,笑道:“傲娇沈少别想逃。”
“我哪傲娇了?我可比你坦率多了!”
“我就是很喜欢你呀……”
“很喜欢很喜欢……”
谭争忍不住笑起来。
“我也是。”
“很喜欢你。”
——
骆闻的遗体在他生前就签好了协议,捐给他工作的研究所作实验。
没有办葬礼,悄无声息,是他自己的要求,不给人留怀念的余地。
他离开的第三天,谭争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骆闻的助手。
“骆老师之前给了我一个 U 盘,让我在合适的时间交给您。谭总,那时我不懂他的意思,现在反应过来,合适的时间,大概是现在吧。”
谭争约好时间,见面时,发现对方是个很年轻的 alpha,这么年轻,能成为骆闻的助手,还在身边工作,足见他能力之强。
更稀奇的是,这是个alpha。
骆闻哪能忍的了?
也许是看出谭争的不解,年轻 alpha 主动解释道:“由于我个人的习惯,一开始骆老师误以为我是 omega,后来他反应过来时,工作上很难让我离开,所以我一直在他身边。”
两人都没有多谈的想法,男人将 U 盘交给谭争后就打算离开,起身时,谭争忽然问:“那只白色的小狗现在在?”
“在我这,老师很早就把狗给我养了。”
“失陪,最近所里忙。”
谭争看着男人背影一瘸一拐,慢慢消失在门外。
谭争回了公司才把U 盘插入电脑查看内容——里面存了一个视频。
点开视频,画面上出现骆闻,他神情还挺愉悦,坐在沙发上晃着腿。
一贯的,唇边夹着笑意,眼底却是淡漠的。
他没有和谭争打招呼,直接开口:
“失去腺体后,我进了孤儿院,孤儿院对我进行了好几次心理检查,原因没别的,因为我测出情感功能障碍,有极严重的反社会倾向,伴随着暴力倾向,风险评估相当高,最后他们决定将我安乐死。”
“是谭茉救下了我,她不懂心理学、不懂什么反社会倾向,我对她演一演,她就信了我。”
“我珍惜她,是珍惜她带给我的情感波动,产生正面情绪对我而言,太神奇了。”
“但她死了。”
“我很痛苦,真的。”
视频里的人说到这,拿出一沓病历单,一张张说:“这是双相确诊单、抑郁症、焦虑症……这些病伴生的各种反应,每天都在我脑子里打架。”
“简单来说,活着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
“总有一天我会结束自己的,或许是李守同得遭报应之后,又或许是你信息素紊乱好之后。
现在一切结束,你的信息素紊乱也在那个…alpha的帮助下好了不少,研究所里有个不错的人才,所以我想是不用我担心了。”
“顺便和那个alpha道个歉,对不起。但如果他未来像那些alpha一样,我收回道歉。”
“谭茉曾经说让我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会……开心起来?”
“我想我为这句话坚持了够久了吧?”
“说到这了,你听明白了吗?你和谭茉实在一点都不像,你没遗传到你妈一点可爱,脾气又臭又硬。
但有时……说实话,还是蛮像的。总之,无论如何,算了……好了就这样,再见。”骆闻靠近相机,停止拍摄,视频相应结束。
谭争坐在办公桌前,视频结束后好久,他才缓缓、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说谭争是自力更生自学考上的首都医科大学,其实不够准确,骆闻偶尔会给他很多实践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