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雾漫山的清早,天气森寒。
屋里饶是生了火,人们吐息时也冒着白汽。
慧娘担心林烟湄读书时受冻,给她裹了件新缝制的棉袄。
说来,这棉花还是林烟湄买来想给慧娘做棉被的,一个没看住,就被慧娘塞进她的棉衣了。
“你看家,我午后回来,不会做饭就烤鱼干将就着吃。”
慧娘抓过头巾蒙住耳朵,转头嘱咐在炉边烤火的江晚璃。
哪知,江晚璃突然站起身:“我也去集市。”
“啥?”
老少俩齐刷刷朝她投来了诧异的眸光。
林烟湄背起布包,郑重劝阻:
“大冷天冻手冻脚的,镇子在二十里外,不好走。”
“就是,你连件像样冬衣都没,干啥去?”
慧娘背上一篓蒲团,只当江晚璃好奇心作祟,想出去玩,说话时有些没好气。
江晚璃低头打量着身上五花八门的旧衣,确有些难堪:
衣摆长短不等,补丁处处,里外七八层,一眼瞧去,乞丐无疑。
可她就是呆不住了!
家里也不咋暖和,她非去镇子不可。
废话无用,她顺手抄起晒干的草药包袱,径自走去街上等。
以往拎草药去镇上换钱,都是林烟湄的任务,她抢了差事,总能去了吧。
慧娘与林烟湄相视一眼,无奈妥协。
一路上北风刮脸,江晚璃身上苇絮做的棉衣不挡风,冻得她瑟瑟发抖,脚都麻了…
江晚璃怀疑,她再赖在此地,早晚冻成冰棍,小命呜呼。
今日去镇上碰碰运气,希求能撞见寻她的下属或传出些消息。
数月前她遇刺坠江,下属约莫能猜出她沿江漂来下游了吧。下游自萧岭往东,除了高山密林,就是海湾,也仅有雁回镇与附近县城有人烟,能容人苟活。
辰正,阳光透开晨雾,一行人恰抵达了位于镇子中街的集市。
雁回镇不大,但主街瞧着尚算热闹:
脚店酒肆、当铺医馆、私塾饭庄俱全。
慧娘踮脚寻觅着摆摊的位置,随手往南指了指,吩咐江晚璃:
“你把药交去前头药铺。一两药十文左右,咱这是二斤的,价格差不多就给了。”
江晚璃颔首应了,孤身去寻药铺,暗道慧娘的安排正合她心意。
先前她与手下约定,若因伤落难,药铺与医馆就是寻人的据点;
若为躲人而不得不单独行事,则去鱼龙混杂的牙行蹲守。
走到药铺门前,大门关着,但未写打烊。
江晚璃抬眸扫视牌匾,上书[孙记医馆],一旁飘蕃上又写着药铺,或是这地方小,行医售药不分家吧。
她敲了敲门:“有人吗?”
紧接着,内里传来高声呼喊:
“诶!来啦!客官买药还是卖…药…”
门开一刹,伙计与江晚璃四目相对,顷刻愣住了,唇缘抖得不成样子。
江晚璃亦恍惚须臾,定了定神才镇静发问:
“你家可收草药?”
“收…收的,孙掌柜,来卖药的。”
伙计仓惶避开视线,又回屋打包旁的药材去了。
柜台后盘账的中年妇人闻声,疑惑瞄向江晚璃:
“面生啊,外地客商?”
江晚璃把包袱丢上柜台,装得沉稳非常:“我替湄姐儿送药。”
“原是湄姐儿家的呀,快来坐这暖暖。”
听人提了林烟湄,掌柜一改冷脸,热唠地给江晚璃递来暖手炉,边查验药材边说:
“湄丫头叫我孙大娘,你是她啥人呀?”
江晚璃捧着手炉,四下环视不大的药铺,伙计只一人。
她低声道:“我投亲遭了匪,她收留了我。”
“哦…”
孙大娘拖长音应着,熟练地过秤,取了串铜板递给她:
“慧娘采的药成色好,共二百文,你点点。若钱对数,你帮小楚倒腾进木盒,袋子带回去。”
江晚璃记得慧娘说的价钱,心知掌柜并未欺生,就没点钱,拎着包袱跟伙计去了后院。
旧日在京,她常听人编排北地人彪悍凶恶,但实地感受以后,她觉得此处百姓淳朴憨厚,民风与京中传闻大相径庭。
看来,耳听为虚。
“您把药倒簸箕中就好,我来分。”
伙计小楚领她到屋后廊下,温声提点。
“我帮你。”
江晚璃无意离开,闷头帮人给草药分门别类。
小楚得了机会,无声张望一圈,压着嗓子问她:
“殿下可要走?”
“换个称呼。”
江晚璃也警觉地打量着周遭,与她咬耳朵:“镇上都有谁?”
眼前的“伙计”,恰是她新收的那位真正的使君千金——楚岚。
她与人相处时日尚短,还不敢深信呢。
“就我自己,留在药铺三个月了。香茴伤重,没了;康县和旁边镇子也有人等您。”
江晚璃伺机掏出了玉佩:
“帮我换些钱,别弄丢。傍晚私塾旁,你设法给我。”
“您这是不走?”
“我还有事。”
江晚璃说完就提着布包出了药铺,耽搁久了,慧娘怕要生疑。
香茴是陛下派给她的贴身侍卫,她曾怀疑行踪泄露遇刺是此人的手笔,但这人竟殒了命,她想查问也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