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晕,我就知道必不可免要被送到医院,但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想见又不敢见的人。廖国歆的出现就像梦一样,完全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确认了许久才敢肯定是他本人。他就撑着头,坐在我的床边,柔暗的光线在他的侧颜上铺展开来,安恬又宁静。
我静静地注视他好久,充满力量的手指跃跃欲试地想要碰触他,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竟是生硬到连抬胳膊都无法做到。我的挣扎大概是被浅眠的廖国歆听到了,他的头向下沉过一次,随即骤然清醒,对上了我的眼。
憔悴了,应该是在这里守了很久。我对他提起一抹说不上灿烂的笑容:“廖国歆。”
他盯着我略显清澈的眼半刻,然后回之一笑:“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对他摇头:“刚醒,只是觉得很累。”
“累就再睡一会儿嘛,”他站起来,“我去给你倒点儿水。想吃什么吗,我去买些。”
“你别走,”我喊住他,却没有办法去伸手拉住他,“我不饿不渴,你陪我说说话。”
“好。”他没有再坚持己见,重新坐下。
是我先挑起的话头,因为我提到了陆世清这个人的名字。在我晕倒前,我只记得陆世清这号人,也隐约听见过他对我的关心,所以他送我来医院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也确实是我说的那样。廖国歆说陆世清来医院的次数不多,偶尔来也是他陪着,所以陆世清对这里面的规章条文一概不懂,怕闹出笑话更怕出事,这才在把我送医的路上打电话给他。听他说陆世清是委托一个好心的大叔才把我送去医院,待听到他的指挥,亲眼目睹与急诊交接后,才肯放心地坐在医院大厅里等人。
字里行间,他没有说明是否已经知道陆世清脚踏两条船的事,我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见我舔唇,以为我是渴了,再次站起身来去给我倒好一杯温水:“我和他分手了。”
这话来得突然,我接水的手一颤,还好水不算太满,没有溢出。我抬眼看他,又暗藏情绪去低头呷一口水,这才说:“你知道了。”
我没有用疑惑的语气,那样显得我这个人很虚伪,就算廖国歆今天不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陆世清的事情,我也是要跟他说清楚的。
廖国歆垂首,拨弄着右手拇指,看似心不在焉地说:“昨晚上,他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听他说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你才晕的。”
“他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要分手吗?”我有点儿害怕陆世清那张嘴,怕他把我掺和进去这段感情,拿我戳廖国歆心窝子。
廖国歆没有对我隐瞒,他大大方方地给我说出理由,和陆世清昨天对我说的一样:“他说我是个保守的人,与他的恋爱观念不合,他无法在合适的年龄得到愉悦随性的性体验。”
我被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水狠狠呛到。
我想,陆世清说话的方式很符合其性格。
最后我也听不出廖国歆的话中有无陆世清对我夹杂在这段感情中的不满,但我想,即便陆世清亲口所说,指摘出这个问题,廖国歆也一定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所以你现在单身了。”我勉强地笑道。
“嗯,”廖国歆一身轻松,“单身了。”
见他这样,我觉得有些假,算作我被戴绿帽子也会难过:“你就不怪陆世清吗?你们可是相处在一起不少年,彼此也有感情的吧。”
可他还是不以为意地笑:“从不怪他。”
霎那间,我就想着是自己错了。我既然会认为他们彼此之间有感情,那么或许就是这样的感情维持着廖国歆平常的心。都认为爱一个人,在他突然离开或变卦的情况下会激发无数的恨意,可是不要忘了,那是因爱生恨,说明你曾经爱过他。正因为爱过,潜意识的,他做错了事,在分手的那一刻也便会淡然释怀了。
我的心中一时间不是滋味。
“那他是离开青岛了吗?”我淡淡问道。
“现在和他朋友在一起,”廖国歆说陆世清已经搬出锦园,“等到过年时再回上海。”
我点点头,心里想到的是昨天与陆世清纠缠到头也没能得到答案的十四个字。我的目光飘然扫过廖国歆的脸,可我没有勇气问他那十四个字究竟是什么。即便换种法子,自己又不能为了找那几个字再回南京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了,早不知道该淹没在哪些痛彻心扉的文字之下。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去寻找陆世清。
“你能联系他一次吗?我想见见他。既是为了昨天的口角道歉,也是为了道谢他没有把我扔在马路上不管不顾。”为了提这个要求,这是我能找到最好且最合理的解释方式。
廖国歆没有任何怀疑地答应了我。
我这次的晕倒虽说是突如其来,不过好在除去精神方面,身体没任何不适,但仍是要遵循医嘱留院观察几日。而廖国歆将陆世清约出见面的时间是下一周,一切也还都来得及。
傍晚,须望海不出意外地赶到了我的病床前,手里还拎着三人餐。由于我昨日的晕倒而未能完成每日固定的汇报平安的任务,须望海急匆匆地给我打来质问电话。接电话的人自然是守床的廖国歆,两人约莫着聊了几句,须望海那边就马上来到了医院,把廖国歆垫付的医药费全部转给他,又当面仔细地谈论几句。
这些年,我能感受得出姐姐是不喜欢廖国歆的,就是这个男人打乱了我的生活,但又是这个男人,让我想死的时候又想着努力活下去,所以她对廖国歆的态度是复杂模糊的。
但昨晚,她还是把我托付给廖国歆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弯腰在我面前来回晃,手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烦得很。
我懒洋洋地望着她:“我这不是活生生坐在你面前吗,不舒服我早就睡了,我不傻。”
她佯怒地站直身子:“真让人不放心。”
我懒散地看她一眼,又掠过床尾含着笑的廖国歆,最后悄无声息地垂下头,玩指头。
昨晚姐姐就是想请假来医院陪我的,廖国歆没有让她忙碌,恰逢他这几日无课,就代替姐姐陪床的位置,主动担任陪我解闷的角色。
“我明天休班,后天另一个同事也休,我想让她替我忙一天,这边我来陪你两天。”她说这话气势不强,完全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既然是征求我的意见,那我就不会让她得逞。我拒绝了她,让她安心上班,这里我自己能够应付得来,顺便给她钥匙,让她常回天虹看看晴天,那家伙估计在家饿得啃沙发了。
见我态度强硬,她皱皱眉头,看看我又看看廖国歆,在后者微笑点头后,还是答应了。
所以直到出院那天,除去对所有打工人来说最为宝贵的休息日外,她都是傍晚来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