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廖国歆的事情还是被她发现了。她从手机里甩出一张照片,正是那天在餐馆里廖国歆亲我脸颊的照片,页面就停留在她与其朋友,也就是我的大学老师的聊天记录上面。
她气得发抖,我也是,我重新将视线定格在那张又恨又爱的面孔上,不去多想她说的难听的话,颤着唇道:“男人怎么了,没有谁规定男人不能喜欢男人,这里同性恋不犯法。”
“在我这里就是犯法!”她怒拍桌面,对我厉声厉色道,“你出去问一问,看看谁不觉得同性恋恶心又有病,你会被唾沫淹死的!像你这样大的年纪,以前可都是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啦,你倒好,竟然给我搞这样恶心又不着调的东西,要你爷奶还在,你三天吃不上一顿饭,你活该被饿死!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随着她每说的一句话,一股股的冷意就从后背源源不断地涌上我的心头,我晃着孱弱的身子,扶着桌边才勉强站稳。不再去反驳她说的话,我平静地顺从着她:“我就是有病,我有病好多年了,你是知道的啊。我就是要喜欢一个男人,你能拿我怎么办,让我去死吗?”
“我——”她倾身就要再打我,可举起的手就如同她突然说话的嘴,停了下来。她喘着粗气敲打着胸口,纵使再有千言万语难听的话,此时都被她堵在嘴里。她或许意识到了我带病活到现在不容易,而她把我养大也不容易,因为她的眼内饱含泪水,她竟然哭了。
但她不愿意在我面前呈现她的脆弱,再怎么来说我在她眼里也是个孩子。她频繁地眨巴着眼睛,像被沙石迷了眼,她擎起拇指擦了擦眼尾的泪痕,转了转眼,喘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不可动摇的决心,才跟我长篇大论。
“是,你是有病,”她转正眼,目视我即将崩裂的脸,“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病会给你、给他、给你们两个人带来什么?你觉得单单是吃吃药、找个喜欢的人过在一起就能把这病治好这样简单吗?须见山,不是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发病的样子有多么让人害怕,你又有没有想过你发病吞下一整瓶药,你一了百了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我是讨厌同性恋,觉得他们不正常,但我也不会逼着你去相亲、结婚乃至生子啊,因为妈妈知道你这种病是治不好的,你一个人安稳活着才最好。”
——你这样的病人,是不配有伴侣的。
我看她的目光逐渐板滞,她的话不仅无情地剥夺了我去爱人的权利,也夺走了我带这个病继续爱下去的勇气。是的,我竟觉得妈妈说得很有理,她的话无疑是正确的,我就是一个摇摆不定的炸弹,是个半疯儿,鬼知道我哪一天会觉得廖国歆的怀抱不再温暖,然后去做一些伤害自己也伤害到别人的事情呢?即便廖国歆曾与我说过最伟大又最真诚的话语,但终归是抵不过一个糟糕透顶的我。妈妈说得太对。
顿时失去主心骨,我寻不到任何庇护自己的东西去反驳她了,我只有一味地顺从。我垂着的头点来点去,口中一遍遍吞咽,明明什么都没有,干燥到没有一点儿津液,我却好像是要咽下去所有之前的不服与现在的委屈。我踉跄两步,在她担忧地皱眉时,我又抬起头,用装满清澈泪水的双眼看向她的脸,对她笑笑。
没说一句话,因为我想离开这里了。
“你去哪儿?”她抓着我的胳膊,忧心中隐含着不悦,“你别给我干见不得人的事。”
我失魂落魄地想要推开她那只紧攥着胳膊的手,面无表情道:“我去找他分手……”
“先消停两天吧,少去找他。”她把我强硬地拽回,推搡着我去房间,“外面一会儿就要下大雨了,你出去淋感冒了不生病啊?多大的人了,就算是再难受也能去忍一忍吧。”
她站在门口又把我数落一通,我就站在冰冷的房子内,面朝白墙,木讷地看着它。
终于,声没了,门关了,我又开始哭了。
再次睁开眼睛,外面的光白得耀眼,晴天就窝在我的枕边舔毛,呼噜声真的很吵,我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听到。这一觉我睡得很沉,以至于梦境是那样的清楚又痛苦,曾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在昨晚我又经历了第二次。
睫毛上一片湿润,随着眨动,水滴把眼睛糊了起来。枕巾上也是成片的泪渍,看样我在睁眼前哭过许久。我扯过一旁的纸巾,随意擦了擦脸,又撤下枕巾,把枕头一番,便侧卧身子,把自己包在被里,魂不守舍地看向窗外。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昨晚在去小麦岛之前,我就把消息发给须望海,也得亏我发得早,否则她今天还得一遍遍地来找我麻烦。
不过现在我也没捞着舒坦。
单家姐弟先后对我出击。由于上去几天住院,最近我的创作效率不是很高,不过单志雯没有因此催促我,反倒是前不久关心我的身体多次,毕竟很多吃这碗饭的人,他们的身体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我猜单志霖不会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她,而我也不会对她卖惨,装作没事人一样,讨论完工作便互相谈南论北。
或许我在网络上的发言给人一种生活积极向上的错觉,这种错觉让单志雯觉得我每日的精力充沛,所以在今天她竟给我揽了活。她的一个主编朋友想为杂志寻求插画师,便委托她帮忙寻找一二,她听完具体的描述后,觉得我很是适合这份工作,听说费用很是乐观。
但恕我实在无能为力。目前这份工作的结稿时间都遥遥无期,若是再加一份,对我来说无疑等同于雪上加霜。我对自己的身体实在信不过,它脆弱得很。我对单志雯深感抱歉。
好在单志雯也没有替我拿主意,她只是受委托来询问,见我推辞也不强求。我是以最近流感的理由搪塞她,所以末尾她又关心了我。
“多喝水,保持充足的睡眠,”她与我聊天很是喜欢发语音,“必要时就去公园散步或者跑一跑。单志霖那小子不是在青岛吗,若他没事可干的话,你就让他去陪你一起跑步。”
她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我现在更想睡觉。
精神放松的一刹那,手机从手里滑落,我把被子向上扯动,盖住自己的下巴。身体有些微凉、僵硬,像一具要干瘪的死尸,眼睛说不上是困倦,但要比平常干涩得多。我半眯着眼去看白花花的天,好比望向大脑,雾蒙蒙的。
突然全身过电般打了一个冷颤,我又紧裹一下被头,晴天在身旁感受到我的抽搐,猛然伸展前肢跳下床去。看着它影子般闪走,我心想该喂他食物,责任感驱使我坐起来,慢腾腾地给他换好猫砂、猫粮,然后就要原路返回。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手机也唱起了歌。
我折回床边,来电人是单志霖,于是我一边接听一边朝门口走去。从接起单志霖的电话开始,我就想起昨日的话,猜测门对面是他本人。可奇怪的是,我竟期待对面是廖国歆。
开门的一霎,我想我还是有点儿失落。
“哥,”单志霖见到我,像过年见亲戚似的习惯性喊人,“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我把手机揣兜里,双手拍拍脸,强制性让自己开机应付。我对单志霖笑道:“你姐告诉你的吗?不过就是普通的小感冒而已。”
“真的吗?”明眼就知他不信,因为我现在就是一张白纸,眼皮半死不活地垂着,眼内朦胧而黯淡,即使用微笑掩饰,也白白浪费一番力气,眼角的细小皱纹全都被牵引出来。
既然被识破,我也就没必要装下去了,何况单志霖了解我的身体情况,于他而言,这种事瞒与不瞒,意义不大,他是总会察觉到的。
我卸下伪装,怏怏不乐地回到卧室。单志霖是我的男友,我会矫情地想,自己没有指使他干这儿干那儿已让他感到庆幸,我只是单纯不想搭理他而已,这完全没什么可指责的。
毕竟我生病了嘛。
我又躺回留有余温的被窝,与之前不同的是怀里抱着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白猫。单志霖一直跟在我身后,在我钻入被窝渐渐发呆时,他已经把板凳放在床边,像探望病人一样坐在我眼前,恰巧挡住我远望的视线。但我在发呆,于是就形成一种我在盯着他猛劲儿瞧的诡异画面,逼得他挪了挪身体,一个劲儿地搔耳朵。
他的手臂夸张地前后挥舞着,周边的空气都被他带动地流通起来,即便我视而不见,嗅觉的灵敏度还是让我及时察觉到他的存在。我的眼珠微微一动,瞄准他的时候,那人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我。
“哥,”他抬抬屁股,把椅子向前拉,努力靠近我一点儿,“你是不是进抑郁期了?”
我看了他很久,才记起他问我的问题,这才大脑连上线,对他轻微点头:“好像是。”
见我是如此状态,他绞尽脑汁地思索,最后问出一句:“哥,说说话会帮你缓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