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痛苦还重要吗?”我问他,“再说了,我都说是玩儿而已,当然不会痛苦了。”
可他变了,他没有再偏袒我,而是当着我的面,直接揭露我的假话:“你撒谎了。”
我对他横眉竖眼,眼里的懦弱就要外泄。
他笑了笑,转而平静地看着我,继而他说了这辈子让我忘不掉的话:“分手那天,你其实哭了,我见过你湿润的泪眼,我就知道你是在对着我撒谎,所以我必须考去南京。很遗憾的是我没有再遇见你,只能在那座说陌生也不陌生,只是没你时陌生的城市闲逛。那里的景很漂亮,但我走过的路很少,我最喜欢的地方还是先锋书店。你总是愿意去看别人那简短又热烈的故事,可须见山你自己知道吗?你本身就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只要你不赶我,我愿永远翻阅这个故事,去做你一辈子的读者。”
所以我就站那儿,他就愿意看我一辈子。
我悲咽着,怒目质问他的深情:“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一直单着,还找别人呢?”
“因为爱你得需要命,我不想死。”
“……你怎么了?”
他看我的目光陡然变得悲凉又凄怆,随后又像转瞬即逝的流星,被一层漂亮的柔光给委婉遮挡。他视线下移,穿透空荡的酒瓶,劝慰我,即使再不幸与庆幸,也不要借酒堵口。
“酒是这样,烟也是这样。”他告诉我。
考研的那一年,也是我和他分手后的那一年,是廖国歆患上烟瘾的一年。爱情的终结打得他措手不及,让他堕入情绪低谷,考研的压力同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开始学会抽烟,用尼古丁的气息湮灭悲伤的心绪,他明明是那样干净的一个人,身上竟开始绕着烟草味儿。
他说他知道烟草的危害,他也尝试过放弃,可染上这东西就像是吸了毒似的。尤其在他读研后,看到熟悉的场景,他就会想起曾有一个人陪着他。可那人转眼消失,如同泡沫一般飘飘扬扬弥漫天际,他抓都抓不到,哪怕是一丁半点儿!他心痒,他难受,他必须去吸上那么一口才能舒缓这种痛苦。就这样日复一日,他的肺功能出现障碍,发展成了肺炎。
不过好在及时就医后慢慢恢复正常,只是烟瘾仍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坎儿。但戒烟谈何容易,忍耐的日子就像身体里有一万只虫子啃噬骨头一样,酥麻痛痒,样样俱全。他说不是失去那根烟才让他生不如死,是想起我,却又得不到,这才是令他感到可怕难捱的事情。
他说的话逐渐在我眼前变成实景。这是多么触目惊心啊,我的心越来越沉重,被涌起的波浪——哀痛和懊悔——狠狠拍打着。突然我就想起陆世清的话,他与廖国歆互相利用。
我呢喃着:“是陆世清帮你戒的烟吗?”
本该静谧的远处,路灯下一对情侣发出短促的嬉闹声。我侧头向那边看去,没把注意力放在小情侣的身上,而是抬眸去看天空。天从深蓝变得漆黑,今晚有风,不是很大,却仍使得海面微微颤抖,让空气中不断流动着轻吼。
我再转过头去,廖国歆的脸在夜色下变得迷离憔悴,过往的痛苦碾压着他每一条神经。
“世清他不喝酒,不吸烟,跟他在一起后我是必须要去戒烟的。”廖国歆眉眼低垂,嘴角则更甚,“我选他,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不是说能够戒烟的办法只有和陆世清在一起才行,是当时的表白,陆世清正赶上那个对廖国歆来说最紧急的关头。在廖国歆拒绝母亲提出的多次相亲后,他的母亲曾把一个女孩儿领到儿子面前。这一举动让廖国歆感到极为不爽,再三考虑后,他答应了陆世清,并把人领回去让家里两位长辈看了一眼,没有得到一个人的认可,准确说换来父亲的皱眉和母亲的震怒,成功换来的也只有女人狠狠地两巴掌。
廖国歆与家里闹得不欢而散,对陆世清也没有放手。跟着陆世清,他不仅煎熬地度过戒烟期,也慢慢把注意力转移到陆世清身上。毕业后,他和陆世清回到青岛,用自己打零工的钱在崂山租下房子,然后成功入编,进入大学教学。在山东考个编制不容易,母亲不想孩子的前途受损,给他在崂山买下楼房,也算是对他和陆世清现有关系的一种妥协方式。
我默默地听着他叙述,面上不显喜怒,心里觉得他与陆世清其实本可以在一起。虽然陆世清说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但廖国歆利用确实在前,不过答应后的负责也是千真万确。
陆世清说他把我藏在心底,藏得太深。与其说是藏起来,倒不如说是已刻在骨头上了。
我忽略廖国歆与陆世清的恩恩怨怨,他们已经分手,此段关系也就烟消云散。现在的问题是我和廖国歆,廖国歆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与我复合。我要重新把他捡起吗?
母亲的话就萦绕在耳旁,我红着眼对廖国歆委屈地摇头,我压根不配得到他的爱护。
因为我的爱真的是可以杀人的啊。
我摁着酒瓶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廖国歆紧跟其后,他欲要伸手扶我,惹得我一激灵,应激似的朝后躲去。我不想跟他再谈下去,今天遇见他实属意外,我只想赶紧回家躲起来。
“须见山!”
他喊我,手指刚触碰到我的衣袖,就被我猛然转身呵斥住。我拿着酒瓶对准他,胳膊止不住地颤动,连牙关都在被心冷得打着寒颤。
我的举动让他站住脚,他不在意我此刻对他的行为,他只关心我是否安好。我曲解他关心我身体的意思,一遍遍告诉他我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好,我这个人特别糟糕,可他还是说没关系——他说我这个人好,那就是特别好的。
“一定要为了我这样吗?”我哭着,泪流满面,极力去否定着自己,“我就值得吗?”
“一定要,”他坚定道,“你值得的。”
我不听他的话,一遍又一遍摇头:“我不值得,廖国歆,我这个人真的一点儿都不值得的……你去爱上别人好不好,别爱我了……”
“你跟本不舍得,为什么还要赶我?”他轻声告诉我,“没有你的日子,我不开心的。”
“……”我无话可说,茫茫然低下头,手里的空瓶子被我抱在怀里,很硬,很冷,但硌在心脏的位置,会让我能喘上一口气。我慢慢退后,最后直接转身,又怕廖国歆追赶,于是顿住脚,精神恍惚地扭回头去,看向就要抬脚离开原地的他,嘴唇哆嗦着去重复,“不要吵我,不要找我,让我回去想想,我想想……”
没再理他,我难受地奔回了家。
打开门,我来不及关上,就急忙跑去卫生间,蹲在马桶上吐了个昏天黑地。肚子里的酒水全吐干净,我被呛得咳嗽不止,胃部随着我的收缩而一阵阵的痉挛,我难受得哭起来。
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因为情感上的拿不起也放不下,我庆幸着也痛恨着、享受着也后悔着爱廖国歆爱得这么深。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爱另一个人爱得这样辛苦,廖国歆给出的承诺一定是真的,只有我还在不愿接受。
我又记起那个梦,我是廖国歆身边的白虎星。我的这份爱,当真是要比不爱更为可悲。
我哀哀欲绝,蜷缩在角落,可怜地抱住自己恍若一座破楼要坍塌似的身子,用自己的双臂舒缓那股股挤上心头的悲楚。指甲就要抓破衣袖嵌入皮肉,力量的禁锢让我的身躯摇摇欲坠,我站起来又跌落,反复挣扎不出这痛苦。
随即,我疯了似的呐喊一声,狠狠地甩了自己两巴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交织的发丝被泪水糊在面上,被覆盖的地方逐渐升起的热温,暴虐的因子在体内横行霸道,撒不够的怒火全都齐齐汇集到手上——我抄起倒在地上的酒瓶,怒喊着朝门外的客厅投掷过去!
玻璃瓶子四分五裂,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猫叫声,晴天的身影从我眼前晃过。它跑了。
精神清醒一瞬,我倏然记起一件事情。
门没关……
“晴天……晴天!”我跌跌撞撞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