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麟川,你到底吃不吃?”
卓一把手上的保温饭盒咣当撂在床头,眼睛瞪得恨不得给李麟川的脸扎出俩窟窿来。
又是半分钟的僵持无果,卓一一拳杵上床头的呼叫按钮,自己扯过个四脚板凳来坐下,毛手毛脚的拆饭盒。
说不上是因为生气,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单纯手笨,护士来的时候,一时没分清目前需要帮助的是病床上平静的患者,还是旁边抖了自己满手米汤烫得嗷嗷乱叫的陪护。
“姐,把他嘴给我撬开,谢谢。”
“这不好吧?”
说时迟那时快,李麟川刚开口阻拦,卓一一勺子米汤就顺他嘴缝直达嗓子眼,又烫又呛,呛得李麟川边咳嗽边捶胸口。
一旁的护士对此情景见怪不怪,早已身心俱疲,搭手给他拍拍背又劝了几句好好休息,翻个大白眼走了。
“我满城跑了快二十家饭馆,半个月的血汗钱都在这了!”
卓一从床底下拽出一堆各式的打包盒,挑挑拣拣满脸心疼的把最贵的两样拎出来打开,味道刚飘出来,旁边的脆弱病号就捂嘴要吐,气得他一拍大腿,又含恨给扣了个严严实实。
“……喝点粥总行吧?我家保姆阿姨煮的,她说她家儿媳妇怀孕就爱喝这个,这再不吃你也别活了。”
卓一家离医院相当远,天寒地冻的折腾一趟,粥捧在手里还是烫的。尽管再没胃口,也架不住良心的谴责,李麟川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两口艰难咽进肚子,昧著良心点点头竖起大拇指。
卓一拧巴了两三天的眉头这才终于舒开了一点,放心捧起最值钱的那两盒外卖,自己蹲门口吃去了。
李麟川,目前一颗正冉冉升起的国际T台新星,万众瞩目的绝A男模,此时此刻正在承受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正如传闻所说,他怀孕了,而且现在正在带球跑,孩子他爹是当红男歌手金铭宇,他单方面一根筋偷偷喜欢的、是个人都说是人渣、但李麟川就是不信、并坚信他一定正直善良又有责任心的、其实就是他妈纯血人渣的金铭宇。
此时此刻他端着粥碗愁眉苦脸,并不是因为他已经两个月没吃过好饭睡过好觉了,也不是因为他晕倒在秀场上被扣了工钱,身价也因此大打折扣,而是事到如今,他依然在为孩子爸爸提心吊胆,生怕哪里走漏了风声把他俩的事端出来,自己这个自私的决定会毁了金铭宇的前途。
这事还得说回李麟川向金铭宇单方面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先往更前面倒一点。就和每个学生时代的臭屁小男孩一样,李麟川整个青春期都沉浸在顺直男的美好幻想之中:
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alpha,在他天寒地冻的东北老家,靠着浑身难凉热血和无处安放的猛A魅力,摇身一变貂皮墨镜霸气侧漏的黑老大一统东三省,只要随便抖抖信息素,全学校乃至全东北的omega都将一拥而上争着抢着做大哥的人。
可命运就是很操蛋一东西,总是乐意等别人腚撅高了再猛踹一脚。
李麟川做梦都没料想过这等倒霉事,他身形高大,体格健壮,对omega的信息素敏感,几乎完全符合该分化成alpha的青少年所有的条件,可他不仅没有得偿所愿,还基因突变似的在二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分化成了omega。
而更倒霉的是,这会儿他已经扮演了很久的alpha,早就被假身份架在火上烤得是入木三分、外焦里嫩了。
这个曾经让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忽然就从一个稍微有点压力的小谎膨胀成了弥天大谎,一朝压塌象牙塔,成了一场无从脱身的噩梦,给他的人生套上了他最痛恨、也最无可奈何的枷锁。
当他分化成omega时,并没有人同情他接下来要走一条如何漫长且艰难的路,反而全世界都在怪他是个骗子。
因为他的形象不像一个柔弱的omega,因为他已经公开的第二性别无法更改,因为他是一个omega,所以给很多人平添了数不清的麻烦,有很多人要和他一样靠撒谎来保住自己的饭碗,以免东窗事发都落得个踩缝纫机的下场,而这全都是因为他居然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成为了一个omega。
明明成长本身没有错,可发生在他身上就变得不可饶恕,他身边唯一一个愿意维护他,能和他在命运捉弄这种事上感同身受的人,他的小助理卓一,偶尔喝多了酒也会反复深深叹气叨念:哥,你说你要是没有变成omega多好啊?现在这个处境,也不光你,大家压力都大,全都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办法啊。
是啊,任谁也帮不上他,可他其实也不需要谁的帮忙,自打只身一人离家在外为理想闯荡,苦累痛他都习惯了。
他没有怪过无良老板,也没抱怨过抑制剂搞坏他的身体,他只是想如果可以有人不受他所累,又不责备他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omega多好,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他就可以自欺这都是正常的工作压力,继续乐观的面对狗日的生活。
毕竟,男人,经历点挫折也是应该的,风霜再大,大不过男人的胸怀;生活再苦,挫不断男人的脊梁;老爷们就是要吃苦,吃得苦中苦,方能开路虎,李麟川寻思着,既然快手上的成功学大哥们这么说,那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而这个时候金铭宇出现了,在李麟川以为世界上又要多一个因为他不是alpha而感到唏嘘的人时,那个身披圣光的男人乘着七彩祥云出现了。
金铭宇看见了角落里他默默努力的身影,肯定他的付出,理解他的辛苦,那番善解人意的宽慰,那温柔而坚定的承诺,一字一句直击心灵,自那晚起至今,李麟川一直牢牢记着。
李麟川冰冷得如同少林寺扫地僧般的心,就这么轻易的被金铭宇给捂热了,即便他心知肚明,那微不足道的好或许只来自善良本性,作为倾心的理由实在太少。
可又有几个人给他见过一点这样微不足道的善意底色,对他轻易说过那般体谅的话呢?有人能替他原谅一次他的无能软弱,只是那样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他其实做梦都想听一次。
所以那晚,他一股脑的把秘密全盘倾诉给了金铭宇。金铭宇只是安静的听完,并没有自视甚高的评价或是指点,甚至他笨嘴笨舌说错了话金铭宇也没有怪他,反而笑着说没关系。
李麟川那时觉着自己是二十多年积德行善,终于感动上苍,盼来他命中注定的男菩萨了,感动得回了帐篷还在热泪盈眶,当即在听歌app上开通年费会员,买了他二十多张电子专辑。
可让人心暖的理由显而易见,让人心动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在他看着金铭宇的笑眼,听着他温柔清亮的声音,感觉心忽的被什么攥紧的那一刻,他也觉得莫名其妙:就像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猛然击中了他的心脏,给长久封锁的感情凿开了一个破口,不等他多想催化这一切的是什么,无来由的像是爱意的东西已然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说不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李麟川只能这样想。
他那时觉得金铭宇也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不然怎么会有意无意的和他靠得那么近呢?
金铭宇的信息素很好闻,是平和又性感的茉莉花香,明明他知道被alpha的信息素包围太久容易坏事,他还是忍不住要跟在金铭宇身边,不停的嗅他平和柔软的味道。
他就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一样想: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也会像我一样为了暗恋而苦恼吗?网上说一直想着一个人就会被对方梦到,那他晚上应该也想过我的吧?他也梦到过我吗?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想和我在一起,也有那么一点为我心动呢?
所以,那晚三分信息素交融的冲动,搅和着七分酝酿了许久的勇气,他痛下决心亲了金铭宇一下。
虽然亲完就跑了,还在土坑上摔了个狗啃屎,但他终于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付诸了里程碑式的实践,回到帐篷里愣是激动得一宿没睡,瞪眼睛傻乐到了天亮。
而时至今日他依然自责,那场金铭宇纸条上写的演唱会,他因为飞机晚点而没有听到。
那天他从秀场上下来匆忙擦干净脸,随意换了身单薄的衣服就火急火燎直奔机场,飞机落了地,又马不停蹄的往演唱会现场赶。
出租车堵在路上,他就下车开着导航跑步前进,为爱冲锋的勇士无所畏惧,大口喝风,三分钟就甩丢了曾是体育生的小助理,独自在低于零度的夜风里敞着衣襟狂奔。
可赶到的时候演唱会还是结束了。他在后台见到了金铭宇,金铭宇看见他的时候表情没什么波澜,可在他看来就成了满脸的失望,不然他想,金铭宇可能会是一样迫不及待的奔向他吧。
他实在太想念金铭宇了,想到这次不管不顾的就吻上了他的嘴唇,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明明都那么冲动且离谱,他也全部放任金铭宇对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