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逐渐理解,或许过去的母亲也像如今的自己,再不愿深陷如此水火虚度此生,所以她勇敢的逃走了,他一点也不怪她。
可他从一个家逃走,从一座城逃走,甚至飞过大洋去到了无数的国家,才发现自己从未有一刻真正的逃走过,那个周六如刀尖般割过喉咙、划过脸上泪痕的冷风,永远的留在了他的一呼一吸之间。
他好好养大了聪明的弟弟,熬到了十八岁,考上了心仪的学校,得到了宝贵的工作机会,背井离乡闯荡的两年间,更是迅速走上国际秀场一鸣惊人。
紧接着连串繁忙的工作,和不得不应付的许多人情世故也铺天盖地的压到他身上,他为了自己和许多人的理想变成了不知疲倦的无脚鸟,竭尽全力将未丰满的羽翼撕开伸展,几乎血淋淋的飞。
再后来,人高马大的男孩被迫成为了人们心目中顶天立地的alpha,生存难度从挑战责任极限,升级到了挑战生理极限。
而此时,时隔十余年终于主动联系了儿子的母亲,又因为男人破产开口便掏空他的积蓄,还没等他重新叫声妈妈,就已相当直白的开口威胁:你手上还有多少钱?我现在有困难,能拿出来的都给我。我生了你,我给了你生命,我为了你肚子上永远留下了一道丑疤,我为了你忍受了你的禽兽父亲那么多年,没有我也没有今天的你,你是公众人物了,不要等追债的去找你麻烦。
那颗永恒留在八岁,还在等待着母亲回头轻轻捧起的心,母亲用刀俎一般的冰冷字眼,将它架在之间报复一般的剜。
李麟川就是这样走过了迄今为止的人生,那个他自认为生来愚笨软弱,只会犯错的小小的废物,如同一棵粗枝大叶但腰杆并不粗壮的小树,被迫迁到了经年的狂风暴雨里,晃啊晃、晃啊晃,每扛过一天,都像是劫后余生。
他过去还小的时候时常想,命运为什么会这样选择我?肯定是有它的道理吧,毕竟吃得苦中苦,方能开路虎,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课文他初中背得可是滚瓜烂熟的。
可后来他磕磕绊绊的长大了,才逐渐回过味儿来:命运为什么非要选择我?我这么平凡的一个人,没有雄才大略,也没志存高远,只是想平庸的好好生活,结果折腾了一路十三招还是活成这样,我真不是单纯的倒霉吗?我也不是不能承担责任的懦夫,风雨之后总该有点晴天等着,可我怎么越是这么坚强这么拼命的向前走,越是活得宛如报应呢?
靠啊,老子不会真是贱命吧?
他想不明白,便只能迷茫困顿的活在坚硬的壳里,看着自己不断的被狗日的生活锻打,抵死捂住那些会暴露他脆弱的裂痕,嚼碎苦痛咽进肚子,乐观又可悲的想着万一有一天,自己的硬脑袋能把南墙撞出个窟窿来,他可能就熬出头了。
所以那时金铭宇的温柔就像照进裂缝的光。
从来没有人那样坦然接受他的愚钝,抚慰他的辛苦,不把他的窘迫当作麻烦,也从没有人那样问过他,痛吗。
也从来没有人像金铭宇那样,在缱绻温存的夜晚,把他冰凉的手放在颈边捂着,又将自己温热而柔软的脸颊挨进他的掌心,与他鼻尖相触,深深感受彼此的一呼一吸。
金铭宇的目光自他不安的泪眼直直注视到他的心底,他那样轻的说,你这双漂亮的眼睛不该用来流眼泪的,所以不要再哭了。
他在alpha失控的信息素下承受着金铭宇给他全部的疼痛与快乐,那晚近乎凶悍的的茉莉香穿透了他灵魂上每一个破裂的洞隙,拢紧他的心脏,就像要将那千疮百孔的玻璃攥碎,陌生的热牵出深不见底的恐惧,如烈火般熊熊烧灼他将要崩塌的心墙。
而金铭宇却在这颗心就要化作灰烬时,用温凉的手将它轻轻托起、拥进怀中,低着头一颗颗吻去他眼角摇摇欲坠的泪,对他说别害怕,小川,看着我,这里只有我们。
而这通电话过来,他仍是那样平和的说:“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李麟川感觉自己快要失态了,几句话惹得他眼泪在眼圈里转来转去,嗓子哽得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他做的蠢事理应要被质问,就算是被教训一顿被骂一顿也不为过,就算金铭宇在电话里歇斯底里的叫他赶紧去把孩子堕掉别给人添麻烦,他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不会觉得哪里委屈,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后果,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电话里的声音温柔得要命,对他没有哪怕一丝的责怪,甚至还叫他不需要害怕。
世界上怎么会有犯了错误还能被安慰这种事?不应该的啊,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金铭宇做得到吧,只有他这么温柔善良的人才能做到吧。
他一时间想起许多与金铭宇之间短暂却深刻的回忆,似乎又生出了几分金铭宇也爱他的错觉。他费力憋了半天那股没出息的鼻酸劲,好不容易想出声,却又没忍住吸了一下鼻子,生怕自己张开嘴巴再跑出什么丢人的动静,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憋憋屈屈的咽了回去。
“小川,在听吗?”
金铭宇又问,他赶紧嗯了两声把手机捏得更紧了点,好像松开一点金铭宇的声音就会被他放走似的。
“对不起啊哥……我把事情都搞砸了。”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方便的话周末能见一面吗?关于现在的情况你是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告诉我吧。”
不等他应,金铭宇就仓促挂断了电话,比起询问更像是下了个通知。
李麟川愣神的功夫,一旁卓一的手机就响起了消息提醒,对面兢兢业业的小助理已经麻利的发来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这回直接是金铭宇家的地址,为表诚意还附上了门锁密码。
卓一迅速截图保存复制粘帖,一顿备份完了才转手发给李麟川,说着话还跃跃欲试的从兜里掏出了那半截他没舍得扔的砖头,在手里来回颠了几下。
“咋的哥,周末干不干他?”
李麟川一阵气短,反手夺过那半块破砖头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