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铭宇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装模作样他最擅长了,一点温情就能摆平的事,犯不上再冒别的更大的险。
只要这出情真意切的烂戏顺利演完,到时候无论再出什么岔子,公关都可以一盆脏水全泼在李麟川头上,而他只要随便澄清几句,拿出证据,再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卖卖惨,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毕竟谁也没趴在过他俩的床底下,李麟川也不像会使什么阴招摆他一道的人,他一个混迹娱乐圈多年的老狐狸,对付一个半只脚还没踏进来的小绵羊,简直是绰绰有余。
正巧他刚把录音笔塞进沙发缝里,门铃就响了。
李麟川没有自己输密码进门,是乖乖等到金铭宇来开门才进的。
再次重逢的场面意料之外的过分平静,门开了,四目相对,金铭宇没说话,李麟川也没说,两人呆立在门口互相看了会儿,金铭宇把他拉进房间来关上了门。
李麟川在玄关换鞋,蹲下去再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不太稳,很仓促的扶了一下鞋柜。
金铭宇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比之前摔倒那次还瘦了些,棱角分明得有些脆弱,他见过一些李麟川只给他一个人见过的样子,可也没有过什么时候,总是活力满满的人露出过这样疲惫的神情。
李麟川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同情还是怜悯都不尽准确,非要形容可能是有那么些难以言说的不忍,他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他也注意到李麟川的眼睛旁边有些紫红的血点,那是剧烈呕吐导致毛细血管破裂引起的紫癜,他只在一次严重的宿醉后从自己的脸上见过,但也还没到这种程度。
李麟川只是站在他面前,他就能轻易看出这几个月他过得有多差劲。
可是他还注意到,李麟川今天每一绺头发都理得一丝不苟的,半长不短微微卷曲的头发很难打理,他也曾经留过一小段时间,嫌麻烦才剪了。
李麟川身上没有香水味,所以衣服上洗衣粉和柔顺剂的淡香格外明显。
这一身衣服金铭宇也有印象,当初在节目里李麟川吊儿郎当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他随口夸了句款式很不错,尤其穿在他身上特别好看。
这次李麟川原封不动穿来,但不再是松松垮垮的了,领口和袖口每个细节都很平整,甚至他记得之前肩膀的哪里有一根线头总晃悠着,这次已经没有了。
“你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先去下洗手间。”
金铭宇感觉自己起了些相当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所以他得赶快去洗手间抽根烟平静一下。
李麟川很顺从的点点头,自己去沙发上坐着了,而金铭宇几乎是用逃的大步离开客厅钻进了洗手间,人已经坐在了马桶盖上才发现,匆忙间他根本没带烟盒进来。
算了,想来怀孕的人也闻不了烟味,不抽也罢,他本来就害怕看到李麟川这个样子,如果还要让他看到更狼狈的样子,这件事非要没完没了,不得了断。
他这满肚子的坏水,不过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的生存之道而已,归根到底,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虽然有时候做事挺丧良心,但也一点没到麻木不仁的地步,况且一开始就是他做错了事才让事情变成这样,是他对不起李麟川,他不是不明白。
心软是大部分人类的致命弱点,心软有时候不全然是出于善良,而是出于懦弱。
金铭宇承认自己是个草包,不多的勇气都用来给自己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了,他坚信,对别人心软就是欺负自己,今天也一样,他同情别人谁又能来同情他?草包就像草包一样自私就行了,何苦难为自己呢。
他离开洗手间回去时,李麟川依然安静的坐在那,见他回来就弯起嘴角笑,眼睛还是闪闪的。
“今天我来,其实是想把之前的误会都解释清楚,哥,你就先听我说吧。”
李麟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也不等金铭宇先坐下或是先说点什么,就自顾自的讲了起来,话一脱口就让金铭宇怔怔愣住,脚步不自觉的停在了沙发旁边。
“那天晚上的事,我承认是有故意的成分,就是想和你发生点什么所以才亲你的,不然谁大老远跑去听演唱会啊?我对你那些破歌一点不感兴趣,吵吵嚷嚷的氛围也烦,就想着完事了再去,反正是为了一夜情而已,谁想花钱买票听什么演唱会啊,浪费。”
什……?不对,不是的。
“费了那么多心思追你,你还是对我无动于衷,被强迫了也是你自找的。不过你也不算吃亏吧?想跟我睡的人多了,我都看不上,就你不一样,为了你我可是费劲了心思,啧……不过你也真是没趣。”
……在说什么?这都什么跟什么?
“怀孕这件事虽说不假,但孩子不是你的。我知道你个死脑筋的老好人,所以买卖不成仁义在,好歹我挺喜欢你的,你待我也不错,所以今天特地来告诉你一声,别误会,不是你的啊,放心吧。”
李麟川胡说八道的语气相当从容轻快,可眼神却始终躲闪,脸色怎样装作坦然还是紧巴得相当明显,那一字一句刀割般的谎话,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脱口的,以金铭宇的胆量,甚至不敢一想。
他想,如果李麟川抬起眼看他,那双眼里正含满的水光,一定会迫切的祈求他开口,叫他停下。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别再来往了,免得给彼此惹麻烦。”
他说完不太自然的笑了笑,仰着头定定看了金铭宇一会儿,起身过去抱了他一下。
拥抱十分短暂,就像他第一次抱金铭宇时那么短暂,也和第一次一样,他松开手几步就跑去门口换自己的鞋子,始终背对着金铭宇没再转过身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金铭宇哑口无言,呆愣看他,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了胸口般难受。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发不出声音,一时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金铭宇其实很懂人,他懂人就是人,人是很脆弱的动物,是血肉骨堆长在一起的,同样的一群生命体,没有谁能比谁强到哪里去,人应该都很自私、弱小、胆怯,应该无一例外。
可是他不懂李麟川,至少此时此刻,近在咫尺,他都没有看懂。
李麟川匆忙的走了,从他进门到离开,好像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而已。
这件事至此应该算是有了一个了结,可金铭宇依旧觉得恍惚,方才李麟川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难懂,但他就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明明这理应是他期望的最顺利的结果,短暂的对峙间他甚至没有费一句口舌,李麟川就自投罗网,不管有的没的真的假的,领奖一样一口气把罪过通通揽到自己身上,恨不得一点光也不让金铭宇沾去。
可金铭宇却觉得心悸,像生挨了几个耳光。
金铭宇想不通,就只能再听。他摸出沙发缝里的录音笔按停,重播它录下的每一句话,不知道循环到了第多少遍时,他才注意到了开头的一段细微的杂音。
他放大音量,听见了那些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先是轻轻的几下,停顿了有十余秒,后又急促且重的出现了一声,到此戛然而止,接上了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李麟川开始说话。
他再调高些音量,举到耳边仔细的听,反复的想,琢磨了许多遍,才恍然大悟,心跳都滞了一瞬。
可那一刻的心情要怎么形容,他根本说不上来,说像挨了一闷棍实在太轻,心口被扎上一刀可能也不过如此,猝不及防,来不及悔恨,痛得人清醒,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怎么可能想得到会是这样。
这是录音笔被掏出了沙发缝,又被仓促塞回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