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婉的麻烦大了。
周末的时候为了弥合两人间的关系,容婉约了叶馨蕊一起去甜品店尝上市新品。原是胸有成竹的一件事,不料却被叶馨蕊回绝了。
这是叶馨蕊第一次拒绝容婉的邀请,用的由头还是跟别人约好了。
懒得应付人,用“有事”敷衍对方的那个人一直是容婉,叶馨蕊只会为了她推掉跟别人的约定,如今容婉也是尝到了被“在意的人”拒绝的滋味。
这个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对作为最“低贱”的私生女在容家他人鼻息下生活了十多年的容婉来说。
在意之人的冷暴力如雪域崖顶最刺骨的寒风,被单方面切断崖间求生的木桥后,留下的人只能堕入深渊。
她挂断电话,冷白的手抚上墙上新照里那人灿烂的笑容,食指在那人笑起的嘴角点点,目光缱绻晦涩,容婉的嘴角也莫名勾起一抹讥笑。
为什么跟别人在一起,还这么开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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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或畏怯是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①
影玖用平淡且毫无波澜的语调重复着上述台词,课本剧里她被分到的仅有的台词。
惠特曼的《自己之歌》,在小组朗诵里毫无言语魅力的影玖起到一个烘托渲染的群众作用,主打一个混水摸鱼。
“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
诗歌的最后一段总计九个“徒然的”,影玖分到开头和结尾两句话,以及九个“徒然的”,她也就当真白白念着九个“徒然的”,全然不知自己做着徒然功。
脱离前文和语境,平白的几个字并不能显出诗歌的力量。
这首赞颂己身之伟大的诗歌并未有触动影玖,她看不见黑鸦、白鸮、鹰隼、猎豹、斑马、棕熊停驻其身,不能见己如造物神之伟岸,又一瞬被所有事物抛却独处黑暗空茫,寂寂黑处,她挥手召光,光即来,随后飞鸟走兽风霜雨雪纷至沓来,世界围绕她旋转。
她口中生硬咀嚼着文字,将意象拆解,徒留文学的尸块四分五裂。
“你看她这样能行吗?”讲台上,在有着八年诗歌朗诵经验的程晓光听来,影玖无起伏无断口的长时间复述已然化作魔鬼的低吟,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极强的穿透伤。
“实在不行就去表演组嘛。”小组组长何灵希倒是看得很开。
很有想法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李耀,继班会放风筝后又提出了一项趣味班级活动,诗歌朗诵。诗歌范围就是本学期外国诗歌单元的四首诗歌,全班分成四组,不限时不限表演形式,下周三班会上台表演。
全班42个学生,每组大概十人左右,再加上诗歌长短不一,需要的人手在4—12人间浮动,不可避免的,有些小组出现了人员冗余现象。
好吧,是所有小组都冗余了。这样胡来乱搞的一通也很符合李耀的一贯作风。成不成的,先做了再说。
要想将一首诗歌朗诵好,自然不是人越多越好,那些多出来的冗余同学们就分到了只进行情景表演的表演组。
男生们抱团选了最长的诗歌《致大海》,一个个摩拳擦掌好像最佳朗诵小组奖已收入囊中,诵不诵得好还在其次,他们庞大的表演组规模昭示了其舞台效果一定是最炸裂的。
何灵希也很果断,李耀的话刚说完,她就拉着同桌程晓光组队报了《自己之歌》,然后一个一个慢慢拉物色好的组员入组。
两人说话间叶馨蕊迟疑许久终于走向影玖,程晓光看向教室另一角没有动作的容婉,随即了然,“这就是你组队的目的?”
“哼哼。”何灵希笑笑不语。
作为尽职尽责的班长她一直有在关心同学们的身心状况,发现有同学闹矛盾当然是要给她们提供解决问题的相处环境啦。
绝对不是因为她不怎么看得惯容婉,还想借此看一下她笑话。
啊,不懂得珍惜的人总在失去后后悔,悔恨的珍珠泪沉入奥比都斯②之海。
何灵希摇摇头,甩开不着调的瞎想,继续埋头与程晓光敲定朗诵的各项事宜。
带着编了一半的桂冠坐到影玖旁边,听了几分钟的魔音贯耳叶馨蕊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在练什么?”
这间专门为排练而寻来的空教室里不到十个人,是以即便朗诵组几人各自分散着熟悉自己的台词,影玖诵读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极好辨别。
“逃跑或畏怯是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徒然的我快速地跟随着我升到了绝岩上的罅隙中的巢穴逃跑或畏怯是徒然的徒然的......”①
词句间的断口极小在极快的语速下语句绵密粘连连做一串,循环往复间又化作螺旋一圈圈缠入人的颅骨,让叶馨蕊想起奶奶过世时那些大师的诵经声,也是一样的无喜无悲,含混反复,渡人往生。
“练台词。”影玖说,中断了话语的持续输出。
这可能是她自出生以来说过最多话的一次,以至于如果不是叶馨蕊即时打断,再过个几分钟影玖就要失声了。
她感到对身体控制的力不从心,当然不是身体上的原因,于文菌有注意天天锻炼保证身体各项机能良好,是影玖自己心累了,累到要脱力。
有些事不能急,有些话要慢慢说。
操之过急,适得其反。
对影玖来说言语的输出远比武打更费精力。
“哪有你这么练的啊?”叶馨蕊无语,编桂冠的手都是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