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苓拍了拍身侧的石块,示意他坐下。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这个给你。”
燕南飞接过,指腹摩挲瓶身,已然猜到是什么。
楚陌苓见他沉默,反倒不悦:“怎么?前些日子为了那毒药,苦药续命,如今解药给你,连句话都没有?”
燕南飞低眸,嗓音微哑:“我不懂小姐的意思。”
“我向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当初喂你毒药,不过是为了拿捏你。”她避开他的视线,随手折弄着一张纸,语气轻描淡写,“但这些日子,你已算自己人。用人不疑,我自然不会再要挟你。”
燕南飞微微一怔,薄唇轻抿,唇角牵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依言服下药丸,却将那青瓷小瓶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楚陌苓正专注斟酒,未曾留意他这番举动。
“眼下条件简陋,”她捧着豁了口的粗瓷碗浅啜一口,“寻不着像样的肉食。待他日大破西凉,我在镇北侯府设宴,定给你补上这顿。”
酒液在她唇边泛着微光。
燕南飞面容沉静如常,唯有胸腔里那颗心不受控制地急跳两下。
楚陌苓见他沉默,只道他心中郁结,忙将方才折好的物事塞进他掌心:"谁说我真不送你东西了?"
指间触到一片单薄,燕南飞垂眸,竟是一只精巧的纸船。
他指尖微颤——自娘亲故去,再无人赠他礼物,生辰二字更是早已湮没在记忆深处。
“阿修总说你样样都好,”楚陌苓又斟满一碗酒,“就是成天板着张死鱼脸……咳,就是太过严肃。"
酒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你也这般认为?”燕南飞声音发紧。
“胡说!”楚陌苓摇头时,鬓边碎发跟着晃动,“我是觉得你心里装了太多事。”她指尖轻点那纸船,“人心就方寸之地,若腾不出空,不如把心事卸下来搁船里。”
燕南飞凝视纸船褶皱,恍若看见自己层层叠叠的心事。“属下明白了。”
楚陌苓不纠正他的称呼。
军中烈酒烧喉,她已觉天旋地转——镇北侯府上下皆海量,偏生她是个例外。为掩饰醉态,她胡乱指向天际掠过的孤雁:“燕南飞,你倒像它。”
“雁过无痕。”燕南飞仰头时,喉结在月光下划出凌厉线条。
“呸!我还'雁孤一世'呢!”楚陌苓踹他一脚,又正色道:“我是赞你如鸿雁坚韧忠勇,才配当本小姐副将。”说着从怀中摸出枚玉铃,铃身映着篝火泛起暖光。
"喏,"她耳尖微红,眼底也闪过几分异样,“这是我及笄时父侯所赠。既收下它……”玉铃在她掌心轻晃,发出清越声响,“这辈子可都得当我的副将了。”
燕南飞接过那枚玉铃,铃身沁凉,却在掌心渐渐染上他的体温。他垂眸凝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铃上细密的纹路——那是镇北侯府的徽记,象征着无上的信任与羁绊。
"怎么?高兴傻了?"楚陌苓见他久久不语,挑眉揶揄道。她伸手从他掌心里抽走那只小纸船,转身走向湖畔。夜风拂过她的衣袂,月光在湖面碎成粼粼银波。
“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心事太多,才会日日板着个脸。”她蹲下身,将纸船轻轻放入水中。"喏,让那些不开心的事都随它漂走。"纸船在涟漪中晃了晃,载着朦胧的月色,缓缓向湖心荡去。
燕南飞静立原地,面上波澜不惊,唯有眸光随着那抹小小的白影微微浮动。楚陌苓起身拍了拍衣摆,回头瞥他一眼:"庆生结束。走了,明日还要巡营。"
他颔首。
“小姐先回去吧,属下将此处收拾一下。”
楚陌苓确实有了醉意,颔首应下。
燕南飞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营帐间的灯火里。直到四周彻底寂静,他才转身望向湖面——纸船已漂出数丈,却仍清晰可见,像一片浮在夜色中的羽毛。
燕南飞沿着湖畔向下游走去。
夜露沾湿草叶,在他靴履上留下深色的痕迹。雁鸣湖下游水势平缓,纸船被微风推着,时而在芦苇丛边打转,时而又被水流带向更远处。燕南飞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一点白色。
他盯着掌心的小船看了许久,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心事,终究是放不下的。
回到营帐后,燕南飞将纸船小心地摊开在案几上。待它自然风干后,又按照原来的折痕重新叠好。这只小小的纸船最终被收进一个防潮的木匣,和那枚玉铃一起,成为他眼下最珍视的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