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记得是何暖七岁那年,她的父母离了婚。
那也是一个凄凉的雪夜。
外面狂风不休,而何暖一人畏畏缩缩躲在昏暗的屋子里,望着窗外那一片被路灯照亮的角落看,等待着自己的亲人归来。
可是何暖苦苦期盼了许久,最终却还只是等到了母亲何婉一人独自归来。
何暖看到那个消瘦脆弱的身体出现在灯光照亮的风雪中时,立马奔着去开门。
大门开启那一刻,何暖被母亲何婉憔悴的面容震惊得心一颤。
何婉的黑色长发上布满了苍白的雪花,早已冻僵的脸蛋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变成了淡淡的肉粉色,上面还有几条干涸龟裂的纹路,只是没有鲜血流淌而出。何婉眼角的泪花慢慢汇聚,然后从沧桑的脸颊两侧滑落,滴在了她破旧的棉袄上。
何婉明明是从外面风雪冰寒的世界里走来的,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并不是很保暖,可她此刻的身体却是镇定无比,没有因为寒冷的空气而丝毫颤抖。
这个女人咬牙切齿,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倔强。
何暖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能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
那时候的何婉,是在用自己的倔强来掩饰心底的脆弱,用自己满脸写着的不甘去报复那个男人。但她在表明自己情感态度的同时,她浑身的倔强也在伤害着她自己的身体。
何暖赶忙关上大门,然后领着何婉往暖炉的方向走去。她在搀扶何婉行走的时候,注意到了她冻得通红的手掌,摸上去冰凉冰凉的,好像是刚从幽深水井里捞出来的一样。
何暖被这股冰冷吓了一跳,赶忙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包裹住何婉的手掌。可无奈的是,那个年纪的她手掌终究还是太过于瘦小了,根本包裹不住何婉的大手。何暖只好对着何婉的手掌哈热气,希望可以加速解冻。
整个恢复的过程中,何婉一句话语都没有说,就这样木愣愣地坐在暖炉边,好像还在默默地跟自己心底的倔强作斗争。
直到她手掌的温度终于恢复正常了,终于有了一丝暖意,脸蛋也有些许血色,何婉方才清醒过来。
她看向自己幼小的女儿。
听话的何暖见何婉恢复了理智,便将一旁准备好的温水递了过来。
“谢谢小暖。”何婉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一边道谢着,一边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水杯,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
喝完这一杯水,女人龟裂干燥的嘴唇也慢慢恢复着。
她用纸巾擦拭抹去眼角的泪痕,然后站起身来。
何暖也不自觉地跟着站起来。
何婉带着一脸尴尬僵硬的笑意,轻言问何暖道:“小暖,以后这个家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不过你也别担心,妈妈肯定会加倍努力,继续让你过着和过往一模一样的生活的。”
“以后你就改姓为‘何’吧,跟妈妈一样,好不好?”
何婉拉起何暖的小手,然后用一种极为亲切问道。
这就像是一种刻意的引诱一样,着急引导着这个年幼的小女孩迎合自己的提议,却不曾考虑过这个小女孩心底的感受。
“好。”可小女孩向来听话,尤其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因此她不加思索地就答应了。
从此,原本叫做“杨暖”的小女孩,便改姓叫做了“何暖”。
***
这个崭新的名字听起来别有深意。
何暖,何暖,倒过来念,便是“暖何”,跟“暖和”读起来差不多,很适合性格温暖开朗的她。
何暖也非常喜欢这个全新的名字。
她不痛不痒地,深深理解着何婉的选择,也便很快接受了全新的家庭环境。
她在何婉的陪伴引导下,很快适应了这个离开了男人的家庭。而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在何暖的世界里出现过。
***
他是何暖的亲生父亲,叫做杨忍冬。
在何暖七岁之前,他带给人的感受,就是一个淳朴老实、专情顾家的男人,从来不沾烟酒,也从不会长时间离家不回来。
他是镇上一所小学的数学老师,因为温和有趣的性格,深受学生的喜爱。他曾带领着班级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因此被领导看中,一跃晋升成为了年级主任。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对待教学以及其他事务可谓是十分严谨负责。当然,他对待学生,也是相当得关心。他经常带着自己的学生到家里来,和何暖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享受晚餐。
因此,何暖非常喜欢他这个父亲,因为他对自己的女儿真的好的不能再好了。他经常抽出自己的空闲时间,陪伴何暖游玩,会用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温暖着何暖的一路成长。
同时,他也是个非常持家的男人,因为爱干净,所以他会把家里每个角落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因为厨艺好,所以每到假期空闲的时候,尤其是寒假里过年那几天,他总是喜欢露一手。
何婉也非常满意自己这个将近完美的丈夫,因此对自己的婚姻选择向来充满着自信,总是会向村里邻居们炫耀得意。
可何暖和何婉终究还是错信了。
原来这个看似老实善良的男人,其实心里的世界浑浊不已。
当上年纪主任后的他,对权利和金钱慢慢产生了贪念,因此他不断参加各种酒局,希望市里的领导们能够提高他的职位,从而获得更多的工资。与此同时,他或多或少也开始偷偷贪墨上级的拨款。
对工作晋升的渴望慢慢加重后,放在家庭的心思就越来越少了,对待自己的家人更是越发的冷漠。一开始,何婉只当做是他为了维持这个家而忙碌奋斗,因此也算是体谅。
直到后来,从邻居口中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何婉亲自去到镇上,亲眼目睹了她那个好丈夫在酒局上的所作所为,一副谄媚的样子十分惊人。何婉就这么站在门口,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丈夫在那里没有任何尊严地递烟倒酒,对着领导拍各种各样的马屁,吹得天花乱坠的。
说实话,何婉差点都不敢相信那个疯狂至极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他温文尔雅的丈夫。
何婉不忍直视,于是转身就走。
回到家里后,她背着早睡的何暖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一直煎熬到了半夜,杨忍冬被他的狐朋狗友给送回来了,身上的酒味差点没把何婉熏死。
但女人为了保住面子,还是强忍着将丈夫领回了房间,自己则在客厅里简单打了个地铺凑合着睡。
可那是一个冬夜,外面下着小雪,冷风吹刮着客厅的窗户,阴冷的地板像是伸出了一双阴寒的鬼爪一样,恶狠狠地抓住了何婉的身躯。
女人一整晚都担惊受怕着,各式各样的烦恼苦愁都跟浆糊一样,源源不断地灌进了她的脑子里。
何婉躺在地铺上,身上只盖着一层单薄的被子,蜷缩着颤抖,一直胡思乱想到了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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