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越下越大，何暖纵是心情再怎么不舒服，也只得找个地方稍微避避。

她在飘着茫茫白雪的大街上撑着鲜红的雨伞小跑着，跑过喧嚣人群，跑过热闹街市，跑过热气腾腾的小贩摊子，跑过行人投来的惊诧眼光。

她想找个温暖却又安宁的地方冷静冷静，却怎么也找不着。

突然，何暖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老地方。

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

何暖凭借着自己老旧的记忆，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小巷子，来到了对面那条街上。

对比方才的人群熙攘和车流来往，这条小街道显得冷静了不少。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放眼望去，街边大部分的商店也都已经关闭了。直觉告诉何暖，这些商店并不是因为春节来临而暂时关闭歇业的，而是因为顾客实在是太稀少了，所以才纷纷倒闭的。

不要问为什么，因为何婉之前那家面包店，最终就是因为吸引不来顾客，所以无奈选择关闭的。

这家面包店一直陪伴着何暖度过小学时代和中学时代。整整十二年，何暖都是跟随母亲何婉沉浸在这种浓郁甜美的面包香气中。对于何暖来说，这样美妙的感觉，并不只是面包甜点的香味，更是母女两相依为命亲情的美好。

何婉做面包的手艺绝佳，几乎每个月都能研发出一种新型创意糕点；而何暖的舞姿曼妙，在优美和谐的背景音乐相伴下，在人潮拥挤中，在单调的小镇生活中，为这里的人们一道靓丽新颖的风景，带给过路的他们一些忙碌之余的快乐和温暖。

母女两强强联手，总是能吸引很多顾客。最多的时候，排队买面包的队伍都能从店门口排到对面那条街。

开这样一家面包店本是何婉为了维持生活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可渐渐地，她看到顾客收到糕点后欢喜的表情，也慢慢被这样络绎不断的幸福笑容动容了。她也慢慢意识到，或许开面包店也可以作为自己的一种兴趣，她可以在工作时忘却生活的烦恼，可以抛弃过往那段婚姻的糟糕，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在一种香甜温暖的氛围中，并试着慢慢将它转为自己的热爱。

可惜可惜，这样红极一时的店面，终究还是经不起岁月的磋磨。面包店头两年的生意是十分红火的，后来五年前也有着稳定的客源。再过五年，虽然顾客数量明显减少了，但也能勉强维持营业额，没有亏本。直到最后的两年，无论何婉如何创新，如何变换着手段花样，不管何暖多么卖力地舞蹈吸引过路之人，却还是没办法将面包店经营下去。最终，面包店在何暖收到北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正式宣告倒闭了。

何婉没有什么遗憾，因为她知道这家面包店已经完成了它存在该履行的使命。女儿何暖已经顺利考上了大学，已经变得十分独立，而自己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也终于该回到那座村子里歇息了。

可制作面包已经彻底变成了何婉的兴趣爱好。尽管镇上的面包店已经倒闭，但回到小林村的她依旧没有停下烹饪糕点的脚步，她依旧忙碌在那间充斥着温暖和香甜气息的小厨房里，她依旧微笑着坚持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依旧将这份甜美的滋味分享给村里的大家，依旧将温暖传播给更多的人，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而她的女儿，何暖也带着这份来自小林村，来自母亲的温暖，怀揣着属于自己的梦想，来到了北城。六年来，在每个寒冷的冬天，何暖都会想念起这样温暖的味道。

***

此刻的何暖站在那家倒闭了的面包店前，陷入了沉思中。

明明已经过去了六年，可这家店铺却依然保持着它倒闭前最后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换。

六年来，没有人看上这家店铺，没有人想着将它收拾收拾，装修成为一家崭新的店铺，卖卖衣服或是生活用品。

虽然印着“小暖糕点”四个字的店铺招牌已经被拆除了，可那四道淡色的痕迹依然维持在店铺门口顶上的灯牌上，或许夜晚降临时分，灯牌亮起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家面包店旧时的样子。

只是可惜，何暖没办法在这里待到晚上了，在五点半之前，何暖必须赶到公交车站，然后乘上那趟归家的末班车。

眼下，她来到这里，只是想寻找一个温暖却又安静的地方。

店铺上了锁，但何暖知道还可以从哪里进去。

她默默绕到了店铺后面，然后找到熟悉的那扇窗户，用力一推，就将其推开了。

然后，何暖便翻越进入了店铺里。

这扇窗户，因为当时的装修失误，所以能从外面将其打开。这是只有何婉和何暖母女两知道的秘密。

何暖顺利落在了厨房里。

这原本是母亲何婉烹饪面包的地方。借着手机手电筒的灯光，何暖惊讶地发现，那些留下来的不锈钢柜子上似乎还沾染着面粉的白色痕迹，虽然看上去都布满了霉斑。

厨房里还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糕点独特的香甜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何暖太想念那股味道了，所以在不经意间产生了幻觉。

她看着灯光照亮的地方，似乎还能看到老妈和自己忙碌时的身影，似乎还能看到柜子里摆放整理的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似乎还能看到络绎不绝的顾客涌入店里，在柜台间来来往往，似乎还能看见顾客脸上欢喜的笑容以及自己和老妈脸上的幸福笑意。

可惜物是人非，幻影终究还是幻影。

何暖再怎么伸出手去触碰，终究还是没办法触及。

已经过去六年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

就连现在的幸福，她都留守不住。

她看着那个男人离自己而去，守护不住自己的工作，暂时还没办法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守不住自己心动的少年。

现在的她，又只剩下了老妈。

幸好幸好，面包店虽然倒闭了，店里昏暗着，灯光之下，尽是尘埃，但却还能为何暖暂时遮蔽风雪，能为何暖暂时聚拢温暖。

她收拾出一把塑料小凳子坐下，然后盯着收银台的方向发呆。

此时看见收银台的何暖，又不禁联想起了邵子阳。

那家伙在北城也是个收银员。

***

“不想了，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不然更难忘掉了。”何暖使劲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把这些杂乱的思绪全部都从脑海里抖出去。

可这些回忆就像上了胶水一样，狠狠地粘在自己的脑海深处，怎么摇晃都无法动摇丝毫。

邵子阳在自己记忆中的地位难道就真的这么深刻吗？

自己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可再怎么热烈的喜欢，都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停滞不前，都会因为一场飘落而下的风雪而慢慢冷却。

何暖现在只想静静等待，等待这份心动在风雪中慢慢变冷。

只要变冷了，她就真正可以恢复冷静了。

她就可以安然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上。

回归平凡的她，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