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婆婆的办公室里等她吧，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

***

另一边安静的阅览室里。

“说吧，找我来是想说些什么。不过，我再次先申明一下，你如果是来找我道歉的，那大可不必，我并不接受。”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来找你道歉的。”杨忍冬低着头，不敢直视何暖的目光，手指一直紧张地拨弄着上衣的拉链。

“那你来找我谈话是为了……”看见杨忍冬这副窝囊的模样，全然没有前天在小区楼道里初次碰到的那般严肃凌冽了。

或许，这就是被拆穿身份之后，面对曾经伤害过的人特有的愧疚、慌乱与心虚吧。

何暖能够理解这种复杂的心情，却无法达到同情。

“我找你来不是替自己说话的，而是想为子阳争取一下。”杨忍冬道出了缘由。

“为他争取什么？”何暖问道。

“你应该看得出来，子阳这小家伙，挺喜欢你的。”

“嗯，确实，不论是在北城的时候，还是在回家的归程中，他都十分照顾我，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其实也挺感激他的。”

“这家伙总是习惯把对一个人的喜欢，当作一份恩情来偿还。”杨忍冬点明道，“他应该跟你说过以前在孤儿院的事情吧。”

“都告诉我了，我和他的过去……”何暖点点头。

“那时候的他，虽然年少，对待感情也很懵懂，但我既作为他的老师，同时也作为他的养父，我能看出来，那时候的他，或许已经喜欢上了你。”

“你如何评判？”何暖想起邵子阳昨夜在小湖民宿对自己说过的话语，对于杨忍冬的这个论断持有怀疑。

“你想听听我和子阳的过去吗？”杨忍冬突然问道，“关于那些他也不知道的部分。”

“行啊。”只要涉及邵子阳，何暖都感兴趣，哪怕陈述者是杨忍冬——这个她最厌恶的男人。

“好。”杨忍冬咽了口口水，终于敢抬起头来对视何暖。

***

“大概是十年吧。”

“你应该知道的，从前的我因为贪婪，犯了大错，在监狱里度过了三年时光，同时也反思了三年。”

“等到我再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然天翻地覆。我很难适应这个快速变化的社会，也没脸再去找你们母女两，因此便在镇上流浪。”

“我和你妈离婚时是净身出户，所以那时刚出狱的我孑然一身。我没地方落脚，也没钱吃饭，所以只好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流浪。每当自己路过一根电线杆的时候，都会仔细打量一遍上面张贴的小广告，若是碰到自己合适的，立马便去应聘。”

“在岭下镇颠沛流离的一年里，我干过粉刷匠，干过保洁，在工地里搬过砖，也在垃圾堆里捡过破烂。我尝试过很多份工作，每天晚上就睡在公园的长椅上凑合，反正到了最后，我成功积攒了一些积蓄。”

“第二年，我得到机会，带着我所有的积蓄，跟一群工友来到了北城，接手一个大项目。在北城，我见识到了大城市的繁华，看到了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街道，看到了穿金戴银的有钱人，同时也看到自己作为穷人的残酷现实。”

“那时候的我十分得不甘，曾经的我因为编制，生活得如此安稳，如今却这般落魄，我太不甘心了。于是当时的我便立下誓言，势必要在北城站稳脚跟。因此我便更加拼命的工作，每天起得最早，干活到最晚，只为了多搬一块砖，多赚一分钱。”

“生活很苦，同时对我也很幸运。在我搬砖期间，我遇到了一位贵人。他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老板，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他收留了我，把店里的仓库让给我做了临时住所，经常把店里的泡面免费送给我吃。我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因此跟他约定每个月交上七百的住宿费。我知道这点钱在北城这样的大城市里就是毛毛细雨，根本微不足道。但老板还是笑着同意了。”

“因此，我在北城正式有了落脚之处。”

“忙完这道工程后，我因为表现出色，额外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我回到便利店的第一件事便是趁老板不在，将奖金的一半偷偷塞给了他，然后留下告别信，就带着自己的行李回小林镇。”

“在北城工作的一年半里，我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人和事，看够了广阔的世界，心态也变得更加沉稳。我正视了自己的社会身份和地位，认清了现实，不再奢望荣华富贵。我知道，北城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林下镇才是。所以，我才决定回来的。”

“回到镇上，我用自己这一年半所赚取的工钱租了一间公寓。我丢了信誉，已经没办法去正规中小学应聘老师，只好找寻其他工作。期间，我偶然路过了一家孤儿院。怀揣着好奇，我靠近了栏杆，看见里面正有一群孩子在嬉戏玩耍。看着这群孩子无忧无虑、天真活泼的样子，我便不自觉地想念起自己的女儿。”

“我的女儿，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我真的挺想念的。但我没有资格再跟她相见。”

“我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曾经深深伤害了我的女儿，我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去打扰女儿的生活。于是我便想加快脚步，离开这家孤儿院。可当我还没走远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孤儿院里走出来。”

“那道身影，好些熟悉！我认了出来，那是我的女儿！虽然女大十八变，五年多未见，你成长了许多，可我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绝对不会有错的。”

“表面上说着不能靠近，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偷偷溜回来，听到了你和一群陌生人的对话。通过对话，我得知你这些年一直坚持来这家孤儿院为孩子们表演舞蹈，一直都在做善事。”

“我深受你的触动，也想要做些善事，来弥补我曾经犯下的罪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虑，我想清楚了，我也想加入到孤儿院中，却又不想被你发现。可后来我便察觉，你只有周末时间才会来孤儿院，因此我想着跟你错开时间。”

“孤儿院的院长也是一位善人，她不计较我的从前，她看到了我的真诚与善心，于是便同意我成为了孤儿院的一名数学老师，每天都会抽出半天的时间来教学。”

“孩子们都很热情，都很欢迎我的到来，我便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课堂，同时也亲眼见证了一批又一批孩子的毕业。”

“这让我很有成就感。我心底的罪孽感也在随之消减，最后，我终于迎来了真正代表光明的曙光。”

“可我虽然留在了孤儿院，而你因为学业繁忙而不得不选择与之告别。我有些遗憾，但同时也祝福你的未来。”

“之后，我得到机遇，被分配到了一个特殊的班级。这个班级当中有一个十分特殊的小男孩。他就是子阳。”

“我从其他老师口中听闻了子阳的身世，了解了子阳沉默冷淡的性格，这让我萌生了想要救赎的他的想法。于是我便开启了我的行动。我想尽办法，改变教学方式，成功让子阳融入到了我的课堂之中。时间一久，子阳的性格果然乐观开朗了起来，最终也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镇上的高中。我很为他高兴，同时，他似乎也依恋上了我。”

“我非常喜欢这个听话懂事、又阳光开朗的小男孩，从他身上，我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看到了生活幸福希望的一面。因此，我便决定领养他为自己的养子。”

“成为父子之后，我和子阳相处得也十分愉悦。为了填补子阳心中缺失的安全感，我选择将自己过去的经历与他坦诚相告。子阳并没有因此嫌弃我、害怕我，反而跟当初的我一样，也向往大城市的繁华。”

“高考之后，子阳果然考上了北城大学，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城市生活。可我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居然还偷偷背着我，去我曾经暂住过的那家便利店打工，说是要继续向那位店主报恩。我没有反对，始终遵循着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