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一一的眼中再也没有她。
剧痛让她自疯魔中解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耳边回响起当年的对话。
“听说沿着乌兹江一路往北走就是一片冰原,那是个没有人烟没有记忆的地方。”
“你想去吗?我带你去。”
“去那里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开客栈吗?我们去那里。”
“你不是不喜欢人吗?”
“嗯……那我在客栈旁边造一间小屋子,我平日睡那里,谁也不许进……除了你。”
“哈哈……好呀。”
记忆中,一一朝她伸出了手,“那说定了?”
靳月的头微仰,雨水灌入鼻子,她朝前举起手,努力去够前方的那只手。
“我怕流浪……”
月儿细若蚊蝇的声音消弭在沙沙的雨中,衣衫湿透,凝香头痛欲裂。
还惦记着公子的玉佩?
她眼中布满绝望,解下在悬挂多年的月牙玉佩,轻轻放在月儿掌心。
她站着看月儿咽下最后一口气,于一片天旋地转之中,头也不回地向马车走去。
萧瑾摇头“啧”了一声,解下外袍,遮住了美人惨不忍睹的遗容。
天气已经入秋,村镇的早市上人群川流不息,时不时有枯叶坠落,萧瑾坐在早点铺子旁,随着不断飘起的白烟,不一会儿脚下就积了一大堆落叶。
从小月莺坠楼的那一日起,他们就在不停地赶路,马车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根本难以入睡,他仅有的爱好就成了观察凝香的情绪。
她的女人死了,换做正常人应该会感到很痛苦吧。
然而凝香对于自己的情绪有着极强的掌控力,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面无表情地抑制住汹涌的情绪,唯有眼底遍布的鲜红血丝显露着隐隐的癫狂迹象。
可真能忍。
她愈是悲伤痛苦,便愈是缄默不言,努力地压抑情绪试图保持清醒冷静,然而沉稳的神态下跃动着愈发狂躁的脉搏。
他很乐意见她这样自寻死路,一点点酝酿苦痛,直至崩溃毁灭。
他舀了一勺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对面的凝香仿若察觉到什么似的,放下手里的调羹,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两天就没怎么见着她往嘴里塞东西,在上京的时,她一个姑娘家的,成天也没见着她怎么动,结果吃得比他都多。偏她还嘴挑,白米不吃,瓜果菜蔬一律不碰,只爱吃肉啃馒头。他一打趣,她就给他来那一套——“大人,香香在家里要干农活的。”
他打趣她手指粗糙的时候,她就这么应付他。
他好奇她怎么力气这么大,浑身都很紧实时,她还这么搪塞他。
现在,一切有了答案。
刚遇见她时,她那张脸还挺小巧的,在王府里,她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除了睡觉,就是往屋顶上爬,一坐就发呆半天,给他好吃好喝养了一阵儿,很快就胖了起来,不过好在她主要还是胖在脸上,肉嘟嘟的倒也手感不错。
这胖得快瘦得也快,近来她面庞迅速消瘦下去,连日风尘仆仆,曾今水润白皙的肌肤渐渐干燥脱皮,实在没有了在上京时娇美可人的模样。萧瑾扫了眼她被风沙磨砺得粗糙地皮肤,低叹了一声,这美人儿还是要养在青山绿水的地方才叫美人儿,成天风吹日晒的,丑得可以了。
“喵呜”一声,一只小橘猫在凝香足边撒娇,见女子并没有排斥,大着胆子在她腿边蹭了起来。
女子低头朝它看去,小胖子蹬鼻子上脸,顺势爬上了她的大腿。她于是低头逗起了猫,时不时在那光滑柔软的皮毛上揩两把油。
萧瑾笑,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竟然这么招小猫小狗的喜欢,他记得岚姬侍弄的那个矜贵玩意儿,谁都不让碰,一旦伺候不好就胡乱咬人,独独爱黏着凝香。
她倒也对这些小东西特别有耐心。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人心诡诈,倒不如猫猫狗狗来得纯粹,你喂它点儿好东西,它就摇着尾巴讨你欢心。
要是凝香也如这些猫猫狗狗就好了。
他虽知她不算彻底没良心,到底对他存了几分情意,但他把握不住深浅,不敢轻举妄动。干脆先利用好永穆这枚棋,毕竟永穆长得那么像她的女人。
凝香仿若听到了他的心思,一手揉着小猫的脖子,一手端起碗喝了口豆腐脑,瓷碗挡住面颊,露出双幽深的眼,深深望了他一眼。
视线交织持续了几秒,她又冷漠地低下了头。
这个眼神莫名熟悉。
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仿佛要破茧而出。
脑海中闪现许多破碎的画面,阴雨连绵,漫长幽深的街道笼罩在白雾中,四周是生意兴隆的食肆,蹲在柱子后手捧面碗的黑衣人,眼眸如黑夜般深沉。
什么时候?
记忆戛然而止,他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