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总对比你弱小的人说这样的话,逞英雄死的早,你知道吗?”
“想杀我的人都死在我刀下了。”
繁炽微微仰头,月光洒在面颊上,“身逢乱世,自保已是不易,你拿什么来保护我?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过让我不要害怕,他们会保护我。我父皇说过,阿昭说过,你的公子也说过。现在我才懂得,没有人能够保护得了我,除了我自己。”
凝香静默不动,幽深的大眼睛闪烁着一种蓝色的光亮,就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她缓缓笑了,她在裕安王府时一贯的笑容,迟滞痴迷的眼神,外露的一点粉色牙肉。
“你快别这样笑了,难看死了。”
“是么?”凝香将额头抵在墙上,眉目舒缓,语气不似平日冰冷,“我以为……这样会让你不那么害怕。”
夜风在走廊间回荡,繁炽闻到女子身上淡淡的酒气,努力扯话题。
“南地很少见到你这么高的女子,你是北梁人?”
凝香晃了晃已在九重天上游荡的脑子,闭着眼睛,唇边勾起迷梦般的笑,“我爹是山贼,长得高大,我随他。”
“你有名字吗?”
凝香双手抱在胸前,“忘了。”
“你多大了?”
“比你大。”
“你娘是做什么的?”
凝香把头靠在繁炽肩膀上,“我没娘。”
“那你爹呢?”
女子纤长卷翘的睫毛眨了几下,如同回忆年岁久远的故事,“山贼啊!被朝廷枭首了,挂在城墙上好多天,收尸的时候都烂得差不多了。”
繁炽静默了。
她们的身份有着天渊之别,但月光下,她们依偎在一起,像一对挚友。
凝香往她肩头蹭了蹭,嘟囔了句什么,繁炽没听清楚。
真奇怪,冰冷狠毒,天真童稚竟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繁炽理了理凝香潮湿的头发,叹了一下,“我叫陆繁炽,是我父皇的第十二个女儿,我出生的时候大燕刚刚平定一场内乱,父皇希望家国安定,海晏河清,所以我一落地,他便册封我为永穆公主。我父皇就是燕国那个前半辈子朝乾夕惕、肃清朝政,后半辈子求仙问道,一把年纪了还娶了个能当自己孙女的贵妃的皇帝。”
“我母后是被追赠的皇后,她在世时只是惠妃。她身前总有言官骂她妖媚惑主,蛇蝎心肠,以巫蛊之术陷害废后王氏,我也很讨厌她,因为她总逼我弹琴读书,我稍有不从,她就罚我不许吃饭。风水轮流转,她将父皇的宠眷从废后那里夺了过来,最后竟也死在父皇的冷落疏远之中。”
“可我还是想念他们。我知道母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阿昭,她对我要求严苛,是为了让我在父皇的一众公主中得露头脸,替自己挣一个好前程。而父皇,这些天我总是梦见他,梦里他还是那么慈爱,一笔一划地教我写字。”
凝香愣愣地看着她,又变成了思雨园里那个傻乎乎、乐呵呵的凝香。她好像听到了什么超出认知范围的语句,眼神迷惘,嘴唇张开,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繁炽看得心累,觉得自己白说了那一大通话,这怪物就跟石头一样,一点儿有用的也套不出来,无奈换了话题,“你喜欢女人?”
凝香双手撑着窗台,眼睛盯着足尖,“我喜欢裕安王。你喜欢女人?”
繁炽无语到了极点,不想再理她。
她们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萧瑾躺在门边睡得跟死猪一样,门“嘎吱”一关,他翻了个身,半边肩膀露在被子外头,凝香看着繁炽的背影,好脾气地蹲下来替他盖上。
凝香靠在门上,在药物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感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呼吸急促,皮肤燥热无比,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几日的疲惫不振突然不见了。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他人都在安睡,而你清醒着辗转反侧。
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短刀,像个顽固的孩童,回想着当日她爹是怎样教她防身术的,寒光在黑暗中不停闪烁,旁人见了,准以为她是个疯子。
等到外头传来鸟鸣的时候,颅骨眉骨接连起了钝痛,她终于受不了了,躺到熟睡的萧瑾身边,轻轻将头埋入了他的脖颈。
凝香快慰地呼出一口气,她偷偷抱着他,就像病人找到了解药,寒冬等来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