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疾却不接话,沉默着,也不看人。
直到手心处柔软的触感袭来,许祈安指尖一滑,稳稳地钻进了方无疾垂在一侧的手里。
方无疾有点僵,却依旧下意识地回握了过去。
远处枝头一声鸟啼,飘远了。
“荆北外三城,有一花冠之城,素来便享有花朝月夕的美名,等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那边待几天吧。”方无疾道。
刚刚说的事就这样被他轻松带过,许祈安出神了老半天,才道了声好。
应了好不一定就真好,两人握着的手被方无疾攥紧了几分。
方无疾今早说了要陪许祈安,接下来确实也一直和他待着,只有中途匆忙处理了一件什么事情,暂时离开了一会。
许祈安这才推开了面向后院的窗子。
秋风习习,扫得窗棂都在摇晃着,许祈安倚在窗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在这里,如果走动的话,方无疾会发现吗?”忽然,许祈安出声道。
“会。”
环顾周遭,根本看不到什么人,窗外没有繁杂的装饰物,也躲不了什么人,却有一道暗哑难听的声音回了许祈安。
“出来吧。”许祈安道。
暗中的虚影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听令现了身。
“主子,”这时他的话便放轻了,像是怕自己难听的声音会遭人嫌恶,“他没有走远。”
方无疾才走。
“嗯。”许祈安只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怕被方无疾发现,还是刻意在引方无疾来提防他。
许祈安:“那边还有几天脚程?”
“快了,要再赶一点的话,两三天就能到。”
“不用这么急,到了也先在城郊候几天。”
“是。”
青铜材质的半边面具流露着诡谲的青光,这人只露一只右眼珠,左半边脸全部掩埋在面具之下。
往分界处仔细去看,能看见烧焦的暗红色纹路,在肌肤上盘旋着,极为瘆人。
尤其他右眼珠转动缓慢,带着无法言说的阴森冷意。
“主子,他停住了。”面具人说完这一句,便屏息凝神,将身上的气息全部隐匿。
远在几里开外的方无疾若有所感,驻足看向许祈安的这方院落。
明明感受到了这边的异样,他却收回了目光,脚步不停地走远了。
面具人以为对方是没发现,松了一口气,而等他看向许祈安时,却发现人心思根本不在这事上面,而是在想着什么出神。
担心会打断许祈安的思路,面具人也不再出声了。
“白粉拿去给李永用了吗?”
许祈安说的白粉便是两类禁药中的一种。
“用了,”面具人说到这,音色沉了几分,说出口的声音便更难听了,“如主子预料的那样,白粉用过之后,紫斑淡了,不过我没敢给他下太多。”许祈安嘱咐过,那东西得严格控好量,过多了便是害人了。
“但看紫斑淡化的趋势,一袋的剂量,能完全治好。”
然这一袋的剂量,便是许祈安划定“多”的临界值。
许祈安颔首:“李涣府上里藏了多少?”
“不超过三袋,棕毒没有。”
棕毒,禁药的另一种,之前许祈安和方无疾提过的棕色油腻状固体,只不过许祈安私下简化念棕毒。
“嗯。”
“拿着圆片穿插进李涣郊外庄子上的人传回了消息,近几天已经有大批木箱暗下送到了庄子上来,存放的地方大致能确定在一个范围内。”
面具人感受到许祈安向他看了一眼,顿时懂了自己落的话,连忙补充道:“沿着那车辙查了,我们还是没有查到从何处运过来的。”
对方的反追踪能力太强了,他们还能沿着这条线查一天才中断,都已是不容易。
许祈安也没对这个抱多大希望,对方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只要严防着,慢慢顺藤摸瓜查就是。
他手指翻动,不一会儿,便有一信鸽飞落在手间,不知许祈安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纸条,在其腿侧绑好。
信鸽扑棱几下,先是围着许祈安转了一圈,显眼地晃了晃,才往某个方向飞远了。
“下去吧。”这时许祈安才回了一句,摆手叫人下去。
只留自己一人遥遥地看着远处,远方的视野从清晰过渡到模糊,许祈安太阳穴时不时传来刺痛,晕眩感也在脑中不断盘旋着。
只听他低咳了几声,便关了窗,不再吹风了。
*
暗淡的屋檐下,一花白胡子的老人踱步走在院中。
“师父,摄政王那边看来是不回我们的帖了。”跟在老人身后的一名弟子说道。
他说罢,这一方天地都寂静了下来,仲桓杵着筇竹拐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板道上的凹槽。
“近几年来,摄政王是越来越狂妄了。”
弟子不敢接这话,远远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想说些别的时,又闭了嘴。
“义父。”南尘身后还跟了一人,跟着一起行了礼。
仲桓看两人一同出入,便是冷哼一声,慢步坐回了椅上。
“日日都能在这国师府上见着太尉,不知道的,要当这是太尉府了。”
“老先生话倒也不必说得这般凉薄,”李涣面上礼节做得漂亮,微躬着身,“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捆绑在一起了。”
“日后还需多多关照呢。”
“呵,”仲桓对此更是不屑了,“和一个连自己儿子命都能不管不顾的人合作,老夫可享不来这个福气。”
“义父,”南尘叫住了他,“我们……”
“别在这叫义父,”躺椅突然猛烈地摇晃着,仲桓手里还没拿开的拐杖滋啦着地面,咿呀作响,“老夫没你这个儿子,当初是瞎了眼,带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回来。”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南尘面色都沉了几分,眼里的阴狠劲外泄,一点没有在外头温和良善的样子。
“义父这是说的什么话,”他走到仲桓的身侧蹲下,上手用力揉捏着他并不健全的腿,“刚刚说的,孩儿就当没看见,再有此等言论,义父也休怪孩儿不敬了。”
“竖子不得往生!”仲桓腿脚已是不便,此时更是酸痛难忍,又抽不回来,于是对其怒骂,拐杖眼看就要打下去。
“孩儿要何往生,”南尘一把抓住那拐杖,眼里恨意泼现,“这一生拿回本该属于孩儿的,就够活了。”
李涣只在一旁静默地听着,也不关心他们之间的事儿,却在听到后来的话时,瞳孔骤然瞪大。
“何况,孩儿是竖子,孩儿腌臜,义父您就干净吗?”
“当年您那莫须有的言论,可是直接灭了宁亲王府一家满门,多少条人命啊,您难道一点忏悔都没有吗?”
这话暗暗指责着仲桓,却没有一分对宁亲王府遭遇的愤然,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那异瞳祸根的言论不实?”李涣惊奇。
仲桓唇齿发颤,南尘见状,咧嘴笑开:“何止是不实啊,完全子虚乌有,某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拉上了一群人抵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