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陆无尽从噩梦中醒过来,身体传来剧痛,他又梦到了那个男人。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四角都被外面敲门的动作震得脱出门框。陆无尽有些烦躁,在门外人的催促声中更加不耐烦。揉着脑袋缓了几秒,陆无尽从地上爬起来,四肢因为沙发的弧度有些酸痛,他甩着胳膊按着腰,胡乱抓了一把炸起的头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一开门他就愣住了,门外站着个女生,还穿着校服,鼻梁上架着眼镜,刘海因为出油结成一绺一绺的。
陆无尽怔了一秒,有些抓狂:“你怎么又来了?”
他前几天刚从上一个梦境出来,住了几天院,医生还嘱咐他好好休息。
女生四肢纤瘦,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是她把陆无尽从噩梦中吵醒,也是她差点让陆无尽的小店铺无门可关。陆无尽没急着听她的回答,上下检查了一下这个形同虚设的门,门上笔走龙蛇写着两个褪色得快要看不见的字——南柯。转了转锁芯,看着它正常弹出缩起,这才松了口气。
女生心虚地瞟着他,见门没事,也跟着松口气,又道:“陆.....陆老板......”
陆无尽先转身进屋,收起沙发上的薄毯,顺手甩起来掸掸旁边的椅子,“坐。”
女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坐下就开始从包里掏钱,一小叠一小叠放在茶几上,有零有整的,“陆老板,这里大概一千块钱,您拿着,剩下的我会去凑的。”
陆无尽刚从噩梦中惊醒,声音有些疲惫,靠在沙发上,说话都带着性质怏怏的鼻音:“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尽力了,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我从没见过.......”陆无尽仰头瘫在沙发上,捏着山根,“没见过在梦里都想着自杀的人。”
女孩揪着衣角反复磋磨着,棉质布料被她搓得变形,在陆无尽面前,她还带着青春期女孩特有的青涩与腼腆。她叫陈斯珩,是附近中学的学生,算是陆无尽的雇主,只是这次梦境比他想得难搞得多。
此刻她像一只小鸡仔,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翅膀里,说话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只有您能救她.....”
陈斯珩说的“她”就是陆无尽上一次进入的梦境的主人,叫李晓楠,陆无尽只见过躺在病床上的她和梦里的她。一般来说在自己的梦里,主角是自己,所以自己的潜意识能够影响梦境的发展。但在某些人的梦境中,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的恐惧在梦境中被潜意识无限加工,成为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不幸,李晓楠就是后者。
这女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欢声笑语的学校在她眼里是压抑扭曲的迷宫,和蔼可亲的老师是面目可憎的NPC,书写知识的黑板会在半夜写满“救命”.......
陆无尽上学都是几年前的事情,是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是压力太大还是想象力太旺盛,好端端的校园变得如此恐怖,叫他差点出不来。而且这是唯一一个,陆无尽往返三次梦境的雇主。
第一次的梦境由于李晓楠跳楼被迫中止,第二次是割腕,第三次更惨烈,李晓楠直接在课堂上当着陆无尽的面撞向不断冒出血字的黑板,陆无尽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他想不出任何原因——能够让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反复选择死亡。
陆无尽无端地有些烦躁,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梦,还是因为没能完成的工作,他放下手,耐心解释:“我这儿不是医院,我也不是医生,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要不是看这个女生执着,陆无尽压根就不会去见李晓楠,更不会接下这单亏本生意。
对于陆无尽这种入梦者来说,每个人的梦境相当于副本,人心难测,梦境也难测。
高中生没什么钱,看样子也没跟父母说陆无尽的事情,几千块钱东拼西凑的,什么面值都有,她好意思给,陆无尽都不好意思收。
她把钱一张张数着给陆无尽看,不知道是故意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想证明这里的确有一千块钱。然而陆无尽早已思绪飞远,莫名其妙想起刚刚的梦。
或者说是梦境中的那个人。
那人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他从不做梦,只进入别人的梦,因此好不容易做了个梦,自己也觉得有些稀奇。但别人的梦光怪陆离、五花八门,自己的怎么就.......
一言难尽。
第一次梦到他是几个月前,那时候梦中其他场景都很模糊,陆无尽只记得这么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他是梦里唯一的清晰,只可惜是个背影。从那之后他就开始频繁地做梦。
或者说,频繁地梦到一个男人。
这一次的梦最清晰,他站在一片火海之外,火焰炙烤着他的身体,浓烟滚滚,无比呛鼻。那男人却站在火海之中,静静看着他,火苗窜动之间,陆无尽看清了男人的长相,眉目清隽,眼神温柔,神色缱绻,目光穿过火焰,像有千言万语,直勾勾看着陆无尽。
陆无尽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欣喜、激动,又有些悲伤,甚至带着几分深情,放在男人脸上,显得他有些可怜。
陆无尽捂着口鼻,下意识招手叫男人出来,一张嘴就吸入滚烫的浓烟,呛得喉咙像是烧起来。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陆无尽都没分清楚这是在梦境之中而非现实。
男人就这么看着他,看得陆无尽背后发毛,这种眼神太奇怪,不像是在看陌生人。可陆无尽又确定,自己身边从没有这么个眉清目秀的男生,要是有,他一定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