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时,谢煜手心的墨水痕还没被洗干净。
谢若飞的反应不大,却也不小,她放下汤匙坐直身体,问:“你为什么突然要改方向?”
谢煜低头看见枸杞在鲜亮的鸡汤里浮沉,他用汤匙戳了戳那几粒红点,低头喝了一口汤。徐康乐炖了一个早上,上桌前撇去了浮油,一碗汤甘香鲜甜。他最爱喝,所以徐康乐最拿手。
早上在燕城的春山机场,一群人乌泱泱地等飞机。燕城飞舟市的最早,谢煜在人群外打电话给徐康乐报备返程时间。电话刚断,沈居安就向他走过来。他们两个昨天逛完国艺又去吃了个饭,回程路上碰见交通事故,改道回酒店,曲曲折折比原计划迟了两个小时。洗漱睡觉,天刚亮就爬起来赶往机场,两个都不是习惯早起的人,谢煜看见沈居安眼睛下明显的青黑。
“熊猫眼。”他指了指那团青黑。
沈居安没答,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瞬间水雾朦胧,没睡好说话声音都轻了不少,“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吧。”
“为什么?”
“我把照片寄给你。”
谢煜这才想起昨天两个人没洗照片的事。
他想说没必要,几张照片罢了,留着就行。心底又觉得如果不答应好像有什麽会就此中断。研学营只是其中很短的一段路,他们在吴洲见面一次,又在燕城见面一次,但世界这么大,谁能保证见过两次的陌生人会再见第三次呢。谢煜犹豫了一下,手比脑子先动,接过沈居安递来的笔。
沈居安没找到便签纸,脱了手套就撸起袖子,白皙的手腕递到谢煜面前。谢煜没继续纠结,伸手托着沈居安的手腕,另一只手就开始写。
初中生身量没他高,骨架也比他小一些,手腕处皮肤薄得底下的血管清晰可见。略细的是紫,略粗的是青,拇指下的血管跳动得均匀,谢煜看着黑色的笔墨在皮肤纹路里晕开,后知后觉自己是摸到了沈居安的心跳。
身体下意识一惊,最后一笔飞了出去。沈居安抬头看他,一双工笔描的眼睛是不解,但也没说话。低头吹了吹墨痕,又套上手套了。
“你也给我写一个吧。”谢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本能指使着他脱下手套,沈居安也不问,左手接过中性笔就在他的手心写字。密密麻麻的笔画沿着他手心里的生命线一笔一笔压过去,沈居安写什么都专注,无论是旧日在桌前临摹姜夔,还是今日在谢煜身上留字。十几个字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写完用不了几分钟。谢煜低头看掌心里的一串字,最后说出来的依旧客套:“我先走了,一路平安。”
沈居安笑,也说:“一路平安。”
燕城到舟市飞机机程不过两个半小时。谢煜晕机,吃了药半睡半醒,落地前短觉突然暂停,他在座位上惊醒,张开眼的瞬间沈居安站在电影展厅前虔诚的表情依旧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突然想试试拍戏。”谢煜的回复轻描淡写,语气平常得如同在说吃完饭我要出去骑个车。
谢若飞和徐康乐对视一眼,没说话。
他们无意去否决谢煜的决定,但奈何这个决定并不算是好决定。拍戏这种事情,说好听一点就是艺术工作者,说难听一点的就是有些许自主意识的商品。谢煜从谢若飞的子宫出生那一刻就注定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当逍遥人士,如今又何必折堕自己去讨人笑脸。
“我不想同意。”谢若飞说了实话,“拍戏不同于其他工作,是要站在屏幕前接受众人审视的。相较于你演得好不好,更重要的是一旦你站在屏幕前,你就会变成一个透明人,让渡出自己的隐私,时时刻刻被人当商品一样审视打量。你何必去走这么一条路。”
谢煜靠在椅子上低头看手心,沈居安的字依旧清晰,他默读那串地址:“越州市青苗区鸿雁街道……”低头看手心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弱,但谢煜说出来的话并没有示弱的成分,他合上手掌,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带上些斩钉截铁的意味,“我要去读表演。”
春节时全家飞往南半球看望外公外婆,谢煜和谢若飞二人都不愿意后退一步,徐康乐在其中周旋。一边说着妈妈也是不想你去受罪,一边问着:“你为什么突然想学表演了?”毕竟谢煜前十几年从没有过如此明确的人生规划。
“想让人生更加丰富一些。”谢煜随口撤了一个答案。从燕城回来后他把沈居安的信息抄在笔记本上,掌心的墨痕没有挽留,任由它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褪去。如今半个多月过去,墨痕褪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夹在笔记本里的便签纸,遇见沈居安这件事在他的生活里将会不留一点痕迹。
毕竟梦见沈居安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直接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