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居安不是少年班考进来的嘛,我以为到程度也差不多了。结果谢煜是高二才转科走艺术考进来的,表演第五综合第一,文化高的吓人。”林春和摇摇头,想起谢煜在宿舍等沈居安时他带着好奇同对方随意地攀谈。彼时谢煜正在玩沈居安桌子上的魔方,打乱重拼也不过十几秒,说起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得像是出门买面包正好碰上自己喜欢的枫糖核桃吐司一样,是无需努力只需伸手就能够到的一个东西。
和沈居安谈起备考少年班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当时林春和想,所以那么多人里,他们最亲密。
“你不也是我们那年表演文化双第一?”楚箐箐反问。
“又不是这个。”林春和叹了口气,“我嫉妒的不是这个。”
只是不嫉妒的原因是否是因为自己的确拿下了双第一,林春和也说不清楚。
昨天晚上他爸从国外飞回来,林春和得了消息只能推掉跟沈居安他们约好的烤肉,说着抱歉抱歉。沈居安倒是善解人意,听了也只是笑,“你爸爸回来一趟不容易,没事的。我跟谢煜两个人也能吃。”
赶来餐厅一家人例行公事地吃饭,习以为常的尴尬在刀叉之间碰撞出来。他的父母在餐桌上毫无交流,所有对话以他为中心半径发散,杜若忙着叮嘱他注意形象,打好关系,不要留下被人抓闲言风语的话柄。“大学不可以谈恋爱,你现在热度高都是因为单身,粉丝粘度高。现在去谈恋爱就是自掘坟墓,女方是什么人先不谈,光是瞒狗仔就很麻烦,要学会克制自己……”
林春和听得心累,低头仔细切牛排,嘴里维持着正常语气:“知道了。”
杜若对他的听话表示很满意,而后又开始指教,“还有你舍友是不是那个少年班的学生?我向面试的老师打听了一下,都说他是真的灵。你平时有事没事多跟他打好关系,后面他出来拍戏之后也是个不错的人脉。更何况我打听到他爸……”
不耐烦的情绪被一句一句堆叠,直到人脉两个字就轰然坍塌。林春和难得情绪挂了脸,刀叉撂在盘子里,“我成年了,会自己考虑交友。”
“你以为你很懂?”杜若冷笑一声,“人家给点甜头你就当真心,走去交心交肺,谁知道对面是人还是鬼。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骂言意有所指,林柏年在一旁依旧慢条斯理地吃饭,毫无波动。直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平淡了些,才抬眼看向林春和,“钱不够就跟我说一声。”
林春和低头执起刀叉,语气恢复平常,“好。”
而后又回到方才那种氛围里,直到最后吃完饭拍照,才恢复些许交谈。
归程时杜若先一步上车,林春和站在原地看着林柏年。他的父亲潇洒多年,年过半百也依旧不露老相,站在他面前走着例行公事的寒暄,嘱咐些工作上的无聊话语。林春和心不在焉地听着应着,直到林柏年说:“在你妈身边太辛苦就过来跟我住。”
眉头微动,林春和没有吭声,林柏年见状又道:“你这个年纪,想谈恋爱很正常,别信你妈的。她就是喜欢管太多,年纪大了更年期上来脾气更不好。”
“妈妈很好。”林春和直接挡了回去,“我在她身边很好。”
林柏年明显不信,笑了一声,“你还是太懂事了。你妈的脾气我又不是不懂。”
“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不是她的问题。”林春和直截了当地回复。
跟儿子的对话就这么僵在原地,林柏年没说话,手机铃声适时响起。他拿起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拉开另一辆车,没有寒暄告别,车门关上就径直离开。林春和在后座编辑着文字,配图是方才在包厢里的合照。一家子都是荧幕前后人士,在镜头面前给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不算难事,林春和端详片刻后又在前面插了两张食物特写,随便打了一句“戴安牛排,好吃!”就点击发布,而后关上手机
车子停在学校大门时杜若给的叮嘱就变成了平易近人的家常话:秋天干燥多喝水,温度转凉多添衣……林春和应得认真了些,看着车子离开才转身走向学校。回到宿舍时沈居安正在阳台跟母亲打电话,学校的玻璃难以完全隔音,沈居安的声音影影绰绰——
“好吃!我还吃了冰沙,放上杏仁脆片特别好吃……知道了妈妈,但是现在天气还很热嘛,冷一点我就不会吃了……学习跟得上呀,就是有点忙……我知道了我会控制不吃容易上火的东西的……等我洗照片出来我就给你看,我拍了很多很好看的……”
林春和沉默倒水,玻璃杯壁压着嘴唇,水流从喉咙直直涌进胃里。沈居安的话语半隐半现,他机械地捕捉着只言片语,直到饱腹感降临,林春和才恍然自己需要的并不是水而是酒。爬上床闭眼入睡,梦里又回到父母分崩离析的那一天,杜若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哭自己错过的奖杯错付的真心和错给的青春,林柏年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烟,翻来覆去就是那句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早该知道。
类似的场景在梦里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林春和已经分不清那是某一日的现实亦或者是某一晚的梦境。毕竟那时候他也不过五岁,一只手都能数清年龄的岁数里,现实和梦境并不那么容易区分。也许杜若并没有哭,而是公事公办地处理接下来的事情,那些歇斯底里不过是他生搬照抄八点档苦情剧的戏码。但说到底林春和也只能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做马虎眼,因为杜若是否流泪都无关乎现实的走向,林春和在未知道父母是依靠婚姻建立联系的年岁里就知道父母的婚姻是个错误。
这些他不会对楚箐箐说,就像楚箐箐也不会解释她那日的话语为何。成人世界里体面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你嫉妒什么?”见他许久不言,楚箐箐开了口,而后又说:“算了,也不重要。嫉妒就嫉妒吧,三尊也好,佛祖也好,耶和华也好,宪法也是,都没有规定嫉妒的人就要去死不是吗?嫉妒也可以是一种生活状态。”
林春和转头看她,“你还挺看得开。”
楚箐箐叹了口气,握着雨伞起身,将昏未暗的雨天里,她的声音莫名让林春和想起那句“暮霭沉沉楚天阔”——“毕竟我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