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已经入夏了。”他双手倒撑在榻榻米上,仰起头,任外面挡不住的几滴雨落在脸上。
对于一个从小长在大山里的人来说,四季的更迭和节气的变化是必须要学会的玉律箴言。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插秧,露从哪一夜变白,雪又该什么时候飞舞,自然中皆有对答。
“是啊,春天结束了。”
沈玉衡从胸腔深处叹了口气,表情看起来迷离惘乱:“也不知道下一个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叶元因察觉出他言辞中的自戕之意,连忙劝解:“冬天总会过去的。”
沈玉衡知道她共情能力很强,疲倦又慵懒地笑了,“现在才刚刚立夏呢。”
三个季节,也太难熬了。
“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四叔,你还有家人在呢。”
沈玉衡想起父亲的忠告,难堪道:“爷爷三年前就劝我收手,怪我太贪心,不懂戒惧。”
“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啊,”叶元因又劝:“神仙都会犯错,何况人呢。”
到底是涉世未深,说出来的话都天真。沈玉衡想,普通人当然可以犯错,错了再改就好。但他是不能犯错的,他犯了错,那是弥补不了的天裂。家族,财富,地位……几代人的努力瞬间就付诸东流。
“沈积安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
这种时候,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我前日里听说,楚今夕拿着离婚后分到手的一半家资去买了沈氏的股票,你知不知道这事?”
叶元因摇了摇头。
“大难临头,她倒是会及时止损,哼,婊子无情。”沈玉衡回首看她,道:“你又不是沈家的人,没必要跟着我们受罪。你不是还有梦想吗?总不会甘心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叶元因没有立即回答。
沈玉衡又进言,“你跟沈积安刚结婚,或许耽于男女情爱不想放手。但长远看来,一个人并不会因为缺少爱情就活不下去。我年轻时读《玩偶之家》,深有同感,跟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处于公开的战斗状态。外人看来,这里体面光鲜,可谁又知道困在这里的无奈,不要让任何人困住你。”
叶元因抓住话里的关键,问他,“你年轻时不出走,是因为被谁给困住了吗?”
沈玉衡颓然笑了笑,因为回忆往事,苍白的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他的目光轻柔地落到她身上,仿佛是在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是,被一个非常美的女人给困住了。”
“咦,”叶元因抿着唇笑了,“她跟四婶比,谁长得更美?”
“楚今夕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她比?”
“后来呢?”
“过程太苦涩,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都忘了。”
叶元因离开前,像在跟他缔结一个新的约定,“四叔,千万记得告诉我故事的结局。”
沈玉衡了然,她这是竭尽所能在维系自己的生命。
*
张思零的个人艺术展大获成功。
美院校友千千万,真正能成为艺术家的寥寥无几。除了个人的天分之外,家庭的支援和资金的投入更为重要。张思零不贪心,她从小特立独行,很早就定下自己的志向,她不需要出人头地,她只要锦上添花。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安大美院会多一位青年学者兼客座教授。
尤敬见叶元因一个人来,跟朋友说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
“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还好。”
“项目进展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
确实,沈积安现在根本无暇他顾。尤敬想了想,还是要告诉她,“听尤曼珊说,他会把KZ卖掉抵债。”
叶元因并未作声,假如卖掉了KZ,那她也没有了因为项目而跟他连结在一起的理由。
“阿因,你回来吧。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意气用事,我会帮你推荐工作岗位,等你工作稳定了,就把你妈妈接过来安度晚年。你跟不跟我在一起都无所谓,只是也别在跟他在一起了。拨乱才能反正,就让一切都回归正轨吧。”
他的脸,轮廓深刻、硬朗俊美,是造物主颇费心血才完成的完美作品。同时赐予了他桀骜的性格、苛刻的才华和艺术的赞美。只是,他忘记赋予他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能力。
“回归正轨?你说得好轻巧,人心又不是机器,我该怎么回归正轨?”
尤敬望着她,仿佛全身用尽力气,连咀嚼肌都在抖动。他伸手,紧紧拽住她,发狠道:“我教你。”
叶元因抵不过他的力气,被拉扯着离开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