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轻在他耳畔唤了一声:“殿下。”
朱慈烺回过头,只见朱安辅正站立在榻边,脸上同样有焦虑之色。
“殿下,臣刚刚去请了溧水最好的大夫,他一会就到。”
朱慈烺一直挂念着徐忆谙,完全忘了朱安辅同样有伤在身。他一路上奔波不停,到了溧水又马上去请大夫,实在是辛苦之极。
朱慈烺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少襄你受累了,你身上也有不少伤,等会也让大夫给你看看。”
朱安辅云淡风轻地一笑:“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小诗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朱安辅身边,她扯了扯朱安辅的衣袍下摆,睁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抬头问道:“大王,姐姐她什么时候会醒啊?”
朱安辅摸了摸小诗的脑袋:“别担心,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小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有哦,这里不是山寨,以后别叫我‘大王’了。我的表字是少襄,你可以叫我少襄哥哥。”
“好的少襄哥哥,你一定要让大夫把姐姐治好。小诗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小诗说话句句不离徐忆谙,朱安辅也有些感慨。他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好,我答应你。”
朱慈烺在一旁听他们的对话,倒是提醒了他。他这两天一直挂念着徐忆谙的伤情,都没来得及问朱安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落草成了山大王。
“少襄,我在南京被关了几个月,对外面好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你快说说现在北方情况如何?你又怎么会去做山大王?”
朱安辅一声长叹。
三月末闯王攻破京城后,他和太子一起南奔。可追兵实在难以摆脱,他便以身为饵,独自引走追兵。此后朱慈烺结识徐忆谙,并和她一起南下到南京。朱安辅则被追兵抓获,被关在北京监牢中。
此后清军在山海关打败李自成。五月清军入京,京城大乱之际,朱安辅逃离监牢,并南下寻找朱慈烺。他本以为朱慈烺到了南京一定会被南京官员拥戴为帝,可当他历经千辛万苦到了南京,却发现福王朱由崧已经登基。
他亮出成国公世子的身份,进宫想当面问个明白。可福王告诉他太子已经在北方遇难,南京城前段时间出现一名伪太子,经宫中宦官辨认,是假冒太子无疑。他表示自己自小与太子长大,可以亲自辨认,福王却说那人罪大恶极,已经被正法。
朱安辅知道,在光宗皇帝做太子时,老福王就预谋夺嫡,两房的矛盾由来已久。泰昌、天启、崇祯三朝,皇位传承都十分顺利,福王没有任何机会。可一朝大厦倾覆,崇祯诸子生死不明,福王继承大统,他自然不会允许太子出现。那么太子到了南京,八成已经遭其毒手……
朱安辅心灰意冷,拒绝为弘光朝廷效力。他离开南京,百无聊赖无处可去时,遇到了一伙打家劫舍的山贼。朱安辅正好心情郁闷,就拿这些人练练拳脚,他不仅把这伙强盗全收服了,还打败了山寨的大王。自此,他干脆在山上做起了大大王,不去想什么国仇家恨、收复河山,就在山上日日借酒浇愁、麻木自己,倒也安逸逍遥。
他本以为就会这样过一辈子。可那日他从二大王手中救了徐忆谙,却彻底使得二人反目。二大王在宴会之后纠集亲信偷袭了他,他在重伤的情况下拼尽全力才逃下山。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下山途中他竟然遇见了太子朱慈烺。
二人重逢本有好多话要说,可朱慈烺上来劈头盖脸就是问他徐忆谙在哪。虽然他不知道徐忆谙是谁,但他猜测也许就是宴会上的那个女子。他认识朱慈烺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着急的模样,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这一次他们二人加上屏儿,三人联手重新打回山寨。二大王当时正在与徐忆谙纠缠,山贼们群龙无首,完全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不多时便伤的伤、逃的逃。可是等到他们推开徐忆谙的房门,却只见二大王赫然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插着明晃晃的金簪;而徐忆谙同样倒在地上,不醒人事,小诗一边叫着“姐姐”,一边不停地哭……
朱慈烺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抱着徐忆谙想下山求医,可荒郊野岭连人家都没一户,遑论找大夫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星夜赶往附近的溧水县,找到客栈住下来,又去请了大夫。才总算能歇口气。
朱安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出来,朱慈烺边听边感慨,短短几个月竟然发生这么多事,真是换了人间。
沉默无言之际,小诗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朱安辅身边,她扒拉着朱安辅的衣衫,用手指着朱慈烺:“少襄哥哥,这个哥哥是谁啊,他和姐姐很熟吗?”
朱安辅看了一眼朱慈烺,眼神中有征询的意味。朱慈烺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自己是朝廷认定的假太子,知道他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朱慈烺把小诗拉到身前,接过话茬:“我是你少襄哥哥的朋友,是谙儿的……”
他有点后悔回答这个问题,是啊,他是谙儿的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姐姐的名字?你是姐姐的夫君吗?”
当他听到“夫君”二字的时候,一种别样的情绪氤氲在心头。他曾经是很想娶她,可在南京城外他们分别后,他就下定决心远离她的生活,他不想连累她。可是他又怎么能真的忘了她,他多么希望他能真的成为她的夫君,能给她一切、护她平安的夫君。
“姐姐对我说,她的夫君不要她了,你是她的夫君吗?”小诗见朱慈烺没有回答她,抱着刨根问底的精神又问了一遍。
今天一言不发的屏儿忽然冷哼了一声:“对,就是他抛弃了小姐。不过他可不是小姐的夫君,他就是个混账罢了。”
小诗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喃喃道:“可是他好像还是挺关心姐姐的……”
朱慈烺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他看着榻上静静躺在的女子觉得,心如刀割。他们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少年男女的几句约定,她便把他视作夫君。甚至当他亲口对她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她都没有丝毫反悔,自愿以他的弃妇自居……
朱慈烺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他低估了那个女子毅然决然的勇气,也低估她对他矢志不渝的爱。而他,却只有自以为是、轻狂傲慢;屏儿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