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楼的外观排面不大,隐幽矜贵之气容不得怀疑。
紫色裙摆,闪进闪出。路菲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意识里,再难忘的人,日后也会消失,像一抹云烟,无意间消散。唯夏日的风,携慵懒的味道。
他与她,不过在业务中隔空往来。
路菲并不了解对方秉性。他个子跟自己差不多高,丰厚的嘴唇,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不善言辞,每次说话略微变形,语气也有些断断续续。
路菲亲身体验,他给下属的视频会议,排兵布阵有条不紊,不像是思维混乱、前言不搭后意之人。
曾经坐对面餐桌吃一条鱼。鱼肉的细软,极考验筷子功力,两个紧张的人,面对面使筷子,力道拿捏不准,他体贴地布菜,每次都掉一半,但是坚持不懈,把窘态留给自己。
紧张大概是他们头几次见面的主要情绪。
想来,不算自虐和虐人。
若极度松弛,环顾左右而言他,总让人感觉其心思,一半在这里,一半在那里。唯有紧张,让心无旁骛的专注,体现得淋漓尽致。
多年后,路菲说起这些,紧张感依旧是快乐的源泉。
她还是会微微地将身体紧绷。局促感,宿命感,重新霸占了脑神经。这一瞬间的紧张如同记忆的鱼钩,一下子就把往事钓上来了……
结婚头几年的居所,实在是窘涩拥挤。路菲下床时不小心踩到蚊香片,拇指连接脚掌的部分,掀掉一大块皮,划了深深的血口子。
走路成了大问题。可是那也得去呀!
新单位的部门主任,是一位面目刻薄的凌厉女子。早在办公室主任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对方一直手插裤兜儿,路菲伸出的右手,僵僵地晒在半空。
如今上班没几个月,若因脚伤了请假,估计撕破脸也是分分钟的事。一瘸一拐的路菲刚坐进办公室,便接到了突如其来的外出任务。
主任故意刁难的成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怒自威的架势摆在那,谁也不方便说什么。
老公并没因为脚伤,中间打电话来询问。他是事业心极强的人,只要一头扎进业务,脑子里只有他关心的事,而不再有路菲这个人。
新项目的介绍资料,主任非要让路菲去送,见面地点就在单位旁边的贵宾楼。好在虽然脚受伤了,路菲这一天坚持穿了最爱的紫色古风连衣裙。
一辆簇新的红色路虎,刷的停在贵宾楼门前,卷风无尘。一米七个头缓缓掀门而下,人与车略微不衬。男人扬手将钥匙扔给了门童。
路菲被英俊的脸庞怔住,继而不争气的脚伤疼痛发作,原地踉跄了一下,瞬间被一只大手搀扶住。
几杯热茶下肚,资料交接完毕。晚饭约在菖蒲河公园附近。
那里有一条狭长的河,夜晚风景极其静谧。他说:“五星级酒店再好也是冷,比不上小饭馆的烟火气。”
喧闹且烦乱的一天,路菲断断续续感到来自心底和脚底的伤痛。这一会儿功夫,竟然被结结实实地镇压下去。
颤颤巍巍的两个人,第一顿饭好死不死挑战吃鱼。路菲偏爱辣口,但在暧昧意境的夜晚,点一盆油腻厚味的水煮鱼,好似与气氛不搭。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报出了“清蒸鲈鱼”,这个略带文雅气质的菜名。
万没想到,从此这成了他们之间互相挑逗的梗。但凡夹鱼肉的筷子和手,不再微微颤抖,也就代表着,狂乱的心跳从此停摆。
他们不厌其烦地用“夹鱼”的动作,考验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一旦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彼此有感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配合游戏。
最初是下意识的,动作幅度完全不受大脑支配。之后是有意识的,将内心的颤音变形放大,通过第三方介质,传输至对方的反射弧。
这条鱼,吃了好久好久。中间他们偶尔耽搁一会儿,为了一小块从筷子缝里漏下去的鱼肉,先感到窘迫,又觉得有趣,而后相视一笑。
连鱼有刺这回事,都抛得一干二净。仿佛那是一种幼滑细腻毫无渣滓的肉质。咀嚼在口中的感觉,好像是对方浸入唇舌的一个软吻。
小饭馆背景墙上,电视里播放着某知名综艺的现场画面。路菲受伤的脚,被悉心安排在略高的小板凳上。他说时间长了怕她控血难受。
忽一个电话铃,把路菲从迷糊中叫醒。老公在去机场的路上,说是临时有个紧急任务需要出差。
以往当着外人听到这种消息,总要假装腻歪一会儿,各种不情愿和询问归期。这次却说了安慰对方不要着急,以及安全到达后回信等理性的话。说完又怕对方起疑心,最后找补了一句略显做作的嗔怪。
挂断电话的一刻,路菲竟然如释重负。这个充满烟火气的静谧夜晚,总算彻彻底底属于自己了。
“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跟次数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眼缘。”
“我不是天姿国色。”
“你有初恋的感觉……”
路菲了解这番对话的真实程度。
从小她对自己的相貌有自知之明。这种自觉并非始于揽镜自照,而是由别人的评价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