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护着背上师尊落地,堪堪稳住身形。
文敬澜从旁冷眼俯视她,与弟子大会上的肃穆威仪、见松峰小宴的和蔼皆有着天壤之别。
他望向谢荐衣的眼神,轻蔑,又隐隐透出几分贪婪。
他没打算给谢荐衣喘气的机会,转眼剑锋已寒光大盛,毫无顾虑地朝向她而去。
小小筑基弟子,在他面前犹如蚍蜉撼树。
谢荐衣受炼虚境一击,灵力倒灌回转不成,只眼看剑劈向她头顶,寸步不移地打算以刀硬抗。
就在剑势即将触及她时,她脚下骤然亮起一圈青色的铭文。
铭文在她面前一一连接成圈,筑成圆润光晕包裹住她,将文敬澜的剑气阻拦在外。
谢荐衣低头去辨,仓促间只认出这是个古老繁杂的传送阵法,灵力光芒来自她腰间悬着的木雕镂空流苏小球。
那是师尊赠予她的礼物。
从前她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缠着师尊问询,哪知听了她的问话,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师尊竟堪称温和地答她:“不必深究,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有知道的一日。”
过去她闲来无事试探多次,都不曾发觉小球中还隐藏着传送阵法,更不知直到她承受致命攻击时才被触发,化成坚定保护她的一面盾。
阵法亮起,传送阵一点点开启。
她忍不住望向背后的师尊,这才发现师尊身上竟已开始忽明忽灭,背上的重量逐渐减轻,这是神识在泯灭的征示了。
谢荐衣惊惧交加,慌忙将师尊的躯体半放倒,灵力从她经脉内不要命地流淌至师尊体内。
可那灌进去的灵力如泥牛入海,尚不如她不知不觉砸落的泪珠,还能在他青袍上留下水痕。
“师尊.....”
老者的面容已无生机了。
一寸一寸,人从脚尖开始消散成明亮的青色光点,如油灯一点一点熄灭在她眼中。
“不!!”谢荐衣半蹲在地上,伸手拼命去抓,徒劳几次,却连师尊的衣角也无法触及。
漫天青影弥漫,如青色的萤火虫飞舞在阵法内,又转瞬即逝,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两手空空,光色湮灭。
谢荐衣透过阵法愣愣看到的最后一幕,只有文敬澜试图破阵,终究耐此阵无法,因怒意而扭曲的脸。
伴随着阵法,腰间香球轻轻晃动,‘咔哒’一声对半开启,散出一道留影符。
师尊沉肃的声音直接传入她识海:“万物有命,若有所惑,可跟随指引,寻东壑深墟,俞青。”
深墟在哪?俞青又是何人?
谢荐衣接住变为两半的香球,其中装着的半颗圆珠冰凉凉地落在她掌心。
那半颗珠子散发月色莹光,颠簸间显得愈发晶亮剔透,谢荐衣触到它的霎那,便感到磅礴的灵力萦绕其上,温柔如水。
她也见识过不少好的法器宝物,可这般品阶的,连在文群玉手中都未见过,况且,这还只余半颗。
再次回神,谢荐衣人已被传送至见棠峰的山脚下了。
见棠峰位于宗内西侧,离几座主峰甚远,却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通向宗外。
临源宗不少山棱峰角都相似,若不是窥及一旁的碑石,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就在她望着碑石未回神时,临渊宗主峰顶那座古钟兀然嗡鸣出声。
有人持钟杵重击而上,敲出的钟声沉闷却慑人心魄,如一颗巨石急坠入湖面,惊起万千生灵。
整整十二声。
那是宗门最高级别的诛杀令,谢荐衣在晨间讲斋上听说,已有上千年没动用过了。
文敬澜饱含威严的嗓音通过腰间悬着的白玉元牌印入她的识海,字字锥心:“见雾峰谢荐衣,为上古凶兽‘狏即’化形藏匿,今弑师潜逃,堕为邪魔,触怒天道,宗门难容,临源弟子听令,即刻起全力捉拿谢荐衣回主峰,不可击杀,生擒者重赏。”
传令三遍,声声入魂。
在谢荐衣的识海里,她似在一片空旷里茕茕而行,飘忽渺茫,每个字都听得懂,连成篇章,却涌起无力的茫然。
上古凶兽,说的是她吗?
她到底是什么?
她低头望向自己手里的刀,刚才它甚至连文敬澜的衣角都没摸到,又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下腿,才发现如此僵直。
弑杀师尊?
师尊是因元牌里所说的,她的身份而亡吗?
没有人可以给出她回答。
自山脚下抬起头,看向她一直视为家的宗门,山间有数间弟子居、长老堂,此刻都沐浴在传令声中,灯火转瞬盏盏亮起,连起一片天光。
默然望着,每亮一盏,她生还的希望就更小一分,直至万灯如昼。
谢荐衣四肢逐渐僵硬,抑制不住地遍体生寒。
她禁不住想,雁桃和云逸二人听到传令后,究竟会是何等心情。
朝生暮死,她什么都不甚清明,识海混沌一片,一会闪过师尊血泊中的脸,一会又是那些多年来与她相伴习武的同门。
下次相见,他们会举起兵刃,像往日里除魔那样毫不留情地砍向她吗?
到那时脸上有的,想来只剩深恶痛绝。
传令声停,山林归于沉寂之刻,她腰间象征临源宗长老亲传弟子的白玉元牌顷刻碎裂。
红绳坠土,她自有记忆时起便伴随的身份一瞬消弭。
从此往后,她便是不被正途仙门认可的邪修,所见之正道修者,皆可为了苍生斩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