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关闭发出沉闷一声嗡响,尘土弥漫在晨风中,阶下人群中的议论声若有所觉地停了。
老者说完那一句后不再言语,人群的目光却不由地汇集在他毅然的面庞上。
岁月大刀阔斧将他容颜改换,留下的只有眼中那无法被年月动摇的韧色。
“各位以刀入道,与在下算是志同道合。”他微微提声,力道足以起到震慑之力。谢荐衣暗暗觉得他心法应该也颇有成就。
他从腰间荠子袋内唤出一柄陌刀,长刀如磐,雪亮又凛然。
他双手握住刀柄,弯膝旋身使力,刀刃便劈出一道如牛郎织女天堑般的刀气来,一刀石破天惊,台下的弟子们都有些呆愣了。
“不过,既入我刀堂,须得守我门下规矩。我的规矩很简单,四字为上,天道酬勤。”
“入堂第一课,新入门众弟子皆可凭心法与我相抗,我只用刀法,且只使三分。”
修士修炼需兼顾心法与道法,道法主外,根据择道而论;心法主内,以六识为相,虽有派系,然千人千态,不可同一而论,故心法与道法并行良久。
当今仙门弟子普遍拥有一位传授心法的师尊,一位教导道法的师傅。
然人非量器,有人善于道法,也有人心法更盛,哪怕大盛期的修者也无法做到自身两法水准完全平衡,总有高低,也因此关于二者的比试屡试不爽。
闻此一言,台下弟子们犹如沸锅入油议论纷纷,
“只使三分刀法?我们可有几百号人呢。”
“据说他是练虚初境,我们这些筑基弟子大约跟小鱼小虾一样,不太够看。”
“呵,这是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吧。”
他言语既出,人群中便已有跃跃欲试的弟子催动心法,想趁他还未设防来个先发制人。
率先出手的青衣弟子是个木灵根,身上升起青木色的灵气波动,立掌向人前的李允劈去!
李允横刀一震,刀身带起的波澜便使那人周身的灵气如萤火虫一般四散逃开。
李允侧开两步避开他歪倒的身躯,抬起手中刀,内腕连转几个刀花,后人飒飒而来的几枚以灵力催使的梅花镖便无力旋落。
他的刀握在手中如游龙轻雁,收放自如,几乎与他的人合为一体,腾挪间便挥退鱼贯而来的数十名弟子。
他极有分寸,刀上只使巧劲,目前看来连两分力也未使到。
谢荐衣混在人群中,借着他对敌的空闲,缓步游走至他身侧,李允未用心法配合,便使得他的刀法明朗晒在众人眼前。
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刀本就无需藏锋。
少女紧盯住他用刀时灵活的步法,好的刀修心法与刀法早已融汇,只用其一很难做到毫不滞涩,李允却几无破绽。
直到他为迎后方来人,闪身收刀侧开,腰间露出破绽的瞬间,她心法在一息内霎时全开。
白色灵力爆开,再急速汇于全身几处,膝盖、腰身、肘部、双手皆盈满光芒,她奋起跃至李允身侧,猛地挥出一掌!
李允即刻提刀对上这一掌,拦住了她的动作。
少女生风的掌力第一次使他用出了三成力道。
本以为到此为止,她下一掌却已携着更磅礴的力道破风而来。
李允为接这一掌退开两步,他略略抬起头来,对上谢荐衣一双坚定的眼眸,她立时化掌为拳,朝他手中的刀尾轰去。
那一瞬间,谢荐衣恍然觉得他唇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李允旋身换手,握紧刀尾,使力推掌挥刀,刀影鬼魅般袭向她,谢荐衣调动心法以双手交替迎之。
刀背与掌心连连相抗,几番辗转,掌终于不敌,刀背将她送出包围圈内。
前仆后继的弟子还在不断前行,谢荐衣垂首,看向被那几刀震得发麻的虎口,以及包围圈外的弟子们,似乎只有顷刻,便都已懵懂出局,除了她自己外,没几人能在他手里撑过两招。
而刚才那一瞬闪身露出的空档,似是他有意为之,便如同将竹篓倒扣,洒下吸引鸟雀的米粒。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在他手里过了一遍,差距之悬殊,无人再妄言。
“每日晨晓,便是你们在练功场下马步的时刻,坚持一个时辰。”他施然收刀,“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见到迅速四散开的弟子,他平静地补充:“不准运转心法,不准使用灵力。”
已有师兄师姐手提千斤袋挨个下发,谢荐衣撇撇嘴,从师姐手中道谢接过,像李允一样把千斤袋坠在脚腕,动作利索地屈骻下蹲,扎出一个标准的马步。
日晷针渐渐西移,半个时辰过去,她听得前面两位内门弟子低声道:“说是学刀,到现在了门还没进去呢。”
“是啊。”另一位应声,“好累,这东西死沉,为什么不允许用灵力!”
“可是他的刀法真的比传说中还出神入化。”
谢荐衣抬眼看向练功场前列,李允与一应师兄师姐都稳稳地立住身形,马步分毫不乱。她努力屏蔽掉细语声,凝神专注。
天气炎热,又不许使用灵力。一个时辰后踏入刀堂,已有不少弟子汗津津的,迫不及待用灵力施沁心诀降温。
谢荐衣是火属性天灵根,耐外热能力非同一般,此时依旧干爽如初。又自幼跟随师尊研习心法,修身养性,一个时辰的马步就算不用灵力,脚坠石袋,对她也不算困难。
“哟,不愧是亲传弟子。”一个青衣男修落坐在她旁边说道,谢荐衣回眸,发现那张平凡的脸上是明晃晃的恶意。
“就是不知你能得意几时。”
正不解其意,所有新入道弟子都进入刀堂内了,谢荐衣坐在前排案桌前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次的新弟子中,确实只有她一位亲传。
白纱明晃晃的,有几分惹眼。不怪从入刀堂来,有很多明暗交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谢荐衣从鼻孔哼两声,毫不客气回敬道:“永远比你强就是了。”那人脸色变幻几番,不再言语。
第一堂课李允演示的是刀谱上的推刀挂脖与平刀式,他完整演示两遍后,便由弟子自行练习,几位师兄师姐下堂指点。
谢荐衣取出双刀,按照他刚才的动作尝试第一式,见师姐略过她这一桌,她便打量起站在一旁的李允。
他站得角度高且隐秘,能将所有堂下弟子收入眼帘,却不会显眼。
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挥刀劈砍的弟子们身上,更像是,落在他们手中的一柄柄刀上。
她不由得想起从雁桃处听来的传闻,据说这位李长老是个十足的刀痴,平生最擅以刀识人。
谢荐衣挥了会刀,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她控制不住开始神游天外,今日起得早,她到现在还滴水未进,有些想念冰凉的仙果露。
而李允已悄然下堂走入弟子群中,视线仍隐约略过一柄又一柄的刀。
突然,云靴移动的声响停止了,他脚步很轻,谢荐衣却莫名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
她侧过头去,瞥见李允就站在她身旁,静静地望着她手中的双刀。
阳光自堂外洒落,刀刃铜光闪闪的,清晰可见蒙了层尘土。
他盯了好一会儿,又转向因他的到来而开始装模做样挥刀的女修,“你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