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到底还是不如亲眼所见的。赵乾如是想。
这一看,他才知,方才有些猜测无异于狗眼看人低。
他怎么忘了,这个能在县衙里安然无恙出来,甚至还将一个受了冤枉的秀才一并给救了出来的姑娘,有这样的胆识,怎会被人轻易算计了去。
无论是本事过硬,还是关系打理得好,抑或身份贵重,总归得占得其一。
至于这状师姑娘救人的理由,赵乾摇了摇头,他一无所知。
但归根结底是将冤者从这臭名远扬的三原县衙门给带了出来,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位姑娘多少是存着几分善心的。
如果这几分善心无法打动,他们府上还有银钱作数。
若黄白之物仍起不了作用,那便只有胡搅蛮缠,苦苦哀求了。
而在那姑娘进入县衙后,再从县衙顺利出来的这个时间,仅是口耳相传,闻讯赶来的苦主,何止他一个。其中有两人他还见过几回。
只不过其余人或许是出于各自的考量,亦或并不涉及人命,所以多在后头观望。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一去,也极可能会像他方才猜测那状师的结局一样。
挡了容府那些人的青云路,只怕事实还未查清,就会被歹人盯上。
然而他才疏学浅,头脑简单,又意气用事,一旦中计,便再无活路。
可如若袖手旁观,等着他的,只能是又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所以即便今日他就是豁出去性命去,也得将这一线生机给抓住了。
“表公子人呢?”
原本靠着树干小憩的小厮察觉到手边一阵晃动,瞬间精神了,近处没找着人,立刻站起身四处张望,这一看可是不得了,他不由喃喃道:“大事不好,表公子竟将人直接拦下了......”
“你说什么?”
小厮被这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又一吞咽,才鹌鹑般抬手指了指衙门的方向。
直至看见蒋家小姐蒋芸的身影,小厮才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他朝来人走近几步,悄声道:“表公子好像闯祸了。”
蒋芸这才寻着那道莽撞的身影,怒道:“乔六,我走前是如何与你说的?”
“没、没忘。”乔六再次低下头去。
蒋姑娘心思细腻人又聪慧,他们三个从天还未亮就在这一处守着,可太阳都快落山了,也没半点着落。担心回了府上任人宰割,蒋姑娘于是便想着,先去买些律法书籍备用,万一真的没找到人帮忙,他们自己还能琢磨一二。
至于吃食之类,早早就备好了,就在不远处的马车里。
因为知道要来的地方是县衙门口,所以提前买好了几种伤药,是瓷瓶装着的,已带在了身上。
蒋姑娘与表少爷彼此有意,但从未捅破窗户纸,这些年他一直看在眼里。
若因他这一疏忽致使表少爷丢了性命,蒋姑娘或许不会太过为难他,可蒋姑娘的父亲母亲见女儿伤心难过,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番调查后才发现是个小厮害的,还不得打死他。
何况他不过一介下人,打死就打死了,即便犯法,可没人去告官,又无利可图,官府更是不可能管。
可再责怪也是于事无补。蒋芸只觉头大。
赵乾怎么这般沉不住气,莽撞行事。拦人不成还不够,半路竟晕死过去了。
又一叹,真是不省心。
她不过多买了几本书而已。历来这正经书本得去大店,可讨巧、别出心裁的法子,得黑市才有。
一番搜罗,不可谓不满意。可哪知道回来县衙这边,却出了纰漏。
程十鸢被这动静一拦,自然是停下了脚,不料对方却在半道上径自栽倒了。
于是她凑近一看,只见此人面色紧张,眉间也在发汗。
不等她琢磨出什么来,又有两道脚步声纷沓而至。蒋芸行了个赔罪的礼:“惊扰了姑娘,实是我们的错,人命关天,难免心急了些。”
程十鸢看着她,并不说话。
又转身往后瞧了一眼,苏明会意,立刻上前来。恰巧此时,一辆马车往这边驶来。
不是别人,正是原先被安排将马送医的车夫刘老三。
不过这马车却不是原来那辆。
半刻钟前,刘老三见天色不早了,想着程家姑娘孤行怕是危险得紧,马儿也有医馆的大夫和那公子的随从照料,于是提出先走一步。
哪知医馆大夫不仅妙手仁心,连看人看事都准得很。
“若是急事,医馆院外五百步的马厩有辆我的马车,两个时辰前已喂过了。”
刘老三自然没有推脱之理:“多谢大夫!”
夜色又重了一分,马车前的苏明朝程十鸢深深一揖,是个谢礼:“程姑娘大恩,苏明来日必报。”
程十鸢只轻声道:“快回家去吧,你爹娘和幼弟已等久了。”
苏明和刘老三不是察觉不出一旁的三人有求于程十鸢,于是立刻先后攀上马车,甩鞭前刘老三还有些不放心,可他实在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便也只能唠点家常:“程姑娘,那我们就先回了。”
“路上小心。”
而经由这些插曲,先前那个眼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程十鸢对他人的私事并不感兴趣,唯一需要知道的,是对方是否安然无恙。
怎么说那少年于她也算有救命之恩。
至于他先前言语间透露的——她是被他连累的。
这样的说辞,其实她没有信,却也没有不信。
因为程十鸢压根儿没有去猜。
没有猜测,何来信与不信。
而且归根结底,他们在林中遇袭,是他出手赶跑了恶人。
她不喜欢说违心的话,也不想因为什么寒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