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带素问过去,很是客气地送走了他们。
等离皇后宫有一段距离的,宫女才回头向素问笑道:“还好么?圣人可能会威胁你几句,但是她不会真的伤害你,你莫要害怕。”
这善意太过明显,素问倒有些奇怪,她仔细看了宫女一眼,暗中记下她的相貌,口中回答道:“不害怕。”
“那就好,我看你也不是个胆儿小的,等会儿见到太后也别发憷,你落落大方的,太后反而更喜欢。”
素问道:“我记住了,多谢。”
宫女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到了太后宫里,事实果真与宫女所述一致,素问给太后问诊一二,便被打发了出去,可见她平日里有自己用得习惯的太医,此番召见素问,与其说是看病,不如说是解围。
出后宫的路依旧由先前那名宫女带着,直等到快到宫门处,她才停了脚步,回头道:“你怎么不问我如何称呼?”
素问笑道:“若是还有机会见面,我应当能打听到。”
对方说得委婉,宫女却听得明白,她狡黠一笑,道:“那你就去打听打听试试。”
素问猛然想起图南为了保护心上人,绝不会泄露她的名讳,便随之一笑,道:“那我就更不能问了,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再见,那时我再来请教阁下大名。”
“阁、下、大、名。”宫女挨个咀嚼,笑弯了眼睛,“好,那我可要做好准备,好好介绍自己一番才好——咦?”
素问见宫女眼中笑意淡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内侍等在门口,她有些奇怪:“怎么了?不是送我出去的人么?”
“是陛下身边的人。”宫女嘴唇微动,快速说完后,带着素问到门口,笑着问,“内常侍有礼,怎么等在这里?”
内常侍笑道:“陛下听说叶素问进宫了,要召去见见呢。”
宫女一惊,低声问:“为何?她刚给太后看了病,太后印象蛮好呢……”
“姑姑不必担心。”内常侍小声道,“与衙内有关,总之是好事。”
素问一阵无言。
内常侍以为她在一边听不见,说完之后,冲她招了招手,居高临下道:“随我走一遭。”
素问脚步刚挪动一步,又停了下来,看向了内常侍的身后。
内常侍回头一看,见到来人,连忙躬身行礼:“殿下。”
宫女也跟着行礼。
李重美示意两人起身,等自己喘匀了气,才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内常侍将皇帝要召见素问的话说了。
李重美当即道:“你先回去,与陛下说我送叶医师出宫了,晚点我会去面见陛下解释。”
内常侍目瞪口呆:“殿下!这这这……”
“陛下不会罚你,安心回去。”李重美说罢,回头向宫女点了点头,道,“青兰也回去罢,我会将叶医师安然送到家的。”
素问看向宫女,不禁一笑:“原来你叫青兰。”
青兰失笑:“你可真是心大,这会儿还有空说这个?”
素问道:“顺其自然嘛。”
青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李重美道:“我就送到这里,后面的路劳烦殿下。”
李重美温声道:“应当的。”
有李重美陪同在旁,出宫的路上再无枝节生出,内侍远远跟着,并不靠近,不过李重美还是回头确认了一眼,才开口道:“还好来得及时,不然可不好收场。”
素问奇道:“此话怎讲?”
李重美解释道:“小哥到了说亲的年纪,父亲一直留意着,无奈他不肯松口,前些天坊间传闻到了父亲耳里,他便传小哥来问,小哥顺势求父亲赐婚……”
素问眉头一跳:“什么?!”
“父亲没答应。”
素问松了口气。
李重美叹道:“如此,今日父亲寻你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我知道小哥倾慕叶医师,也有意促成你二人的姻缘,但父亲因为对小哥有所亏欠,执意赐婚高门贵女,要让你委身做妾,此事莫要说小哥不同意,我也坚决反对。”
素问忽然理解为何明月奴会忍不住翻白眼,实在是这世间真的有如此荒诞无稽之事,叫人无言以对。
不过李重美与自己并没有熟悉到交心的地步,素问还是很明白这一点的,便问道:“上将军想说什么?”
李重美停下脚步,认真道:“往后宫中若是有人再派人去请叶医师,还请立即遣人来找我。”李重琲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暗金令牌递给素问,继续道,“只要出示这枚令牌,我府中畅行无阻,即便我不在,也会有人进宫周旋。叶医师与方医师是第一批出城救灾的人,你们帮了我大忙,又心系百姓,在下力薄,或许做不到能顾好每一个人,但至少可以承诺绝不让叶医师受委屈——重美绝不食言。”
素问一怔,垂头看向令牌——她本以为李重美下一句该是让自己远离李重琲这一类的话,却没想到竟是努力给自己最大程度的庇护——难怪世人皆说李重美渊清玉絜,先前只道是三分为真,七分是沽名钓誉,原来竟是众目昭彰,实至名归。
片刻之后,素问抬起头,没有接令牌:“殿下好意,素问心领了,不过我既然能来洛阳开医庐,也有自己保命的本领,殿下放心。”
李重美有些惊讶,顿了片刻,才收回令牌,道:“好,但我的话仍旧算数,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尽管来寻。”
素问退后一步,冲他抱了抱拳,道:“殿下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也请尽情吩咐。”
两人相视一笑,重新出发,往宫门行去。
到长乐门时,素问心有所感,遥遥看向皇城之外,果然看见外面有车马等候的身影。
李重琲背着手站在她身旁,顺着看去,认出方灵枢,他不禁又低头去看素问,见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片刻之后,又释然一笑,示意旁边的侍卫将药箱还给素问。
素问收回目光,将药箱背到肩上。
李重美冲马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我要进宫去见父亲,既然有人来接你,那我就不远送了。”
“今日多谢殿下解围。”素问认真道,“告辞。”
“我并非百事通,是有人及时来寻我帮忙。”李重美意有所指地看了方灵枢一眼,尔后轻微地一点头,“告辞。”
素问有些意外,与方灵枢道别时,她本意是想让他安心回医庐等着,毕竟自己并非普通凡人,自然毫无畏惧,没想到方灵枢去寻来李重美,若不是他这番举动,也许自己现下还在努力应付皇帝。据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是自己忤逆旨意,不知会招来什么结果。
或许要迫不得已去换身份——当初在九皋山上义无反顾地松手,如今素问想到这一点,却投鼠忌器起来,这个身份所认识的人、经营的关系,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重要了。
皇城之外,方灵枢目光从行人身上收回,不知第多少次地看向左掖门,忽然见到素问从里面走出,顿时放下心来,他驱着马车,一遍笑着挥手,一遍靠近素问。
“就当作是……修心。”素问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