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关进了地下室,梁智不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在他薄弱的皮肤和肋骨上。梁闻渊一声不吭,他早都习惯了挨打,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感受。
他从来没有问过一句“你们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这种问题,因为没有意义。
没有人会回答他,他的问题从来都不配被认真对待。
那个晚上,他从这个家里逃跑了,用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他买了前去H市的车票。奄奄一息的他坐在满是烟味和霉味的火车上,哐哐当当地远离他痛苦的根源。
车窗外的世界太特别了,哪怕他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他都舍不得睡几分钟。
“小孩,哎哟哟,看看身上这么脏,从哪里逃出来的啊?”旁边的阿姨说着方言,感慨着,“也是受罪的,吃饭了吗?”
从家里逃出来的。
梁闻渊低垂着眼睛,摇摇头,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
“面包你吃不吃,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能到,你这么瘦,可能会有低血糖,到时候晕了可了不得,吃点吧。”阿姨好心道,送了几个面包塞进他的怀里。
包装袋发出窸窣声,他放回了阿姨的桌子上,沉默着。
“行吧,先放我这,你饿了就吃,这是阿姨送给你的。”
车到了终点站,梁闻渊孑然一身,瘦小的身躯快饿成了扁片,他没有吃阿姨送的面包,随着嘈杂拥挤的人流到了陌生的城市。
他曾经的家庭音乐老师是他见过最不一样的存在。但她打算放弃在S市工作,回老家生活。
也许是看出了点什么,在课程结束的时候沈老师偷偷留了一张纸条,是她的地址和电话。上面写着: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老师一定会帮你的。
地址就在H市。
按照地址,他一步步摸索到了小区的位置,已经筋疲力尽,每走一步都像是酷刑。鞋子磨着脚,像是要把他的脚磨到只剩骨头,鞋面已经有淡淡的血迹。
他身上的伤口也在流着血,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衣服黏在伤口上,快要长为一体,梁闻渊觉得很难受,他扯了一下,然而带来的却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疼痛。
艰难地走到单元楼下,爬楼梯时很费力,几乎是爬两步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走道很狭隘,墙皮脱落,窗户过道堆满了杂物,一不小心就会磕碰上,让伤口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爬到楼层,他敲门,敲击的时候力度很小,像是不想过度打扰别人,然而敲了好几声都没有应答。
身上越来越痛,指骨后知后觉似乎被铁锤敲碎了一般,他缓缓垂下了手,眼神越来越黯淡,开始发颤,他靠在墙边,抬起的手还没敲到门便又放下了,来来回回。
“弟弟,沈阿姨有事出门了,你先来我家待着吧。”
对门开了,出来的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小孩,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过膝的黑色短裤,皮肤很白,眼神干净,散发着清新的皂角香。
对方似乎没想到敲门的是个陌生人,还是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奇怪小孩,头发盖住面庞,连五官都看不清。
愣了下,他问道:“你是来找沈阿姨的吗?”
梁闻渊戒备地看着他,贴在墙角,不说话也不表态,死死地盯着,干燥的嘴唇发白。
“是谁打了你吗?”对方打量着他,残破衣物沾着血迹,很是惊悚,手臂上的伤口更是令人心惊,“你不要害怕,如果你想找沈阿姨,我帮你打电话给他,我知道她的号码。”
“不......”梁闻渊摇头,此刻他已接近了意识模糊,脑袋发昏,眼前世界在旋转颠倒,整个人发飘,他稳不住,跌在了地上。
“哎......”对方直接出来了,上手扶着他,摸到冰凉的手臂时,下意识松开了,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拽着他,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送你去医院吧,你不疼吗?你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软趴趴地贴在墙上,梁闻渊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虚着眼睛,鼻腔里是一阵阵的皂角香,模糊的世界中,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在关心着他的伤势。
意识失去了大半,梁闻渊被他从地上扶起来,他很瘦小,比起对方,像是小了整整一圈,但被背起的时候,还是耗费了很大的力气,一路上走得踉踉跄跄、东撞西碰。
“你睡着了吗?”听说如果人快失去意识了,就要让他最好别睡,“送你到医院后我就打电话给沈阿姨。对了,我叫庄渚玉,你叫什么?”
梁闻渊没有力气回答他,趴在他的身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到了医院,连医生都被吓了一跳,脱下衣服看了一番,连连叹气,“这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新伤旧伤累积在一起,庄渚玉看医生给他清理创口,心想这么多伤口要是在自己身上,他也许早都昏迷不醒了。
“小朋友,他是你认识的人吗?”医生皱着眉问道。
“不认识。”庄渚玉抬起纯真的眼睛,摇摇头,打了电话给沈阿姨。
沈岺尧很焦急,“阿姨现在就赶去医院,你们俩乖乖在那不要乱跑,有什么事情再打电话给我。”
“好,那沈阿姨我先挂电话了。”
“嗯嗯,小玉你注意安全。”
处理伤口时,会接触到皮肉表面,通到极点时梁闻渊只是抖一下,不喊痛也不逃跑,像是忍耐了很久,乖乖地任人处理,让人看了就感到心痛。
“伤口发炎了,还在发烧,最近天热,搞不好还会严重。”医生扔掉一大把清创的棉球,“小朋友,你刚刚打电话的人是他的家长吗?”
“不是。”庄渚玉也不清楚他是从哪来的,“我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这样啊,你先坐在那个板凳上,是你把他背过来的吗?”医生边清理边和他说话。
“嗯。”
“哟,这小身板力气还挺大的。”医生笑了笑,“初中了?”
庄渚玉点头,坐姿端正,头发和瞳眸都是天生的琥珀色,长相幼态。
沈岺尧穿着高跟鞋跑过来,差点崴到脚,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梁闻渊,吓得心脏骤停,满眼都是他受伤留下的伤口。
“沈老师......”梁闻渊和他打招呼。
“小梁受委屈了,自己跑过来的?”沈岺尧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突然后怕,他到底是怎么忍着疼痛独自一个人从家里逃出来的。
梁闻渊点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庄渚玉,沉默半晌,莫名地用沙哑的嗓音道:“谢谢。”
庄渚玉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正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本很小的知识点宝典,认真地看了两页,身旁的沈阿姨和医生在交谈,讨论着梁闻渊的伤情。
他缓缓抬起头,碰上梁闻渊的视线,他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看着了。
庄渚玉露出疑问的神情,梁闻渊又重复了一遍“谢谢”,低哑到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靠着嘴型,庄渚玉看懂了,他眼睛带着笑意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用谢。”
“我叫......梁闻渊。”
怔了一会儿,庄渚玉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自我介绍,回答背着他时问他叫什么名字的问题。而他念出名字时,声音含糊,模模糊糊的,像是故意的。
他好像很不喜欢念自己的名字,似乎很讨厌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