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吾。”
啊啊……麻烦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这家伙吗?
也是,这种拙劣的把戏。
太宰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皮肤相触的瞬间,某种冰冷的违和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为什么要支开织田作?”疑问的句式,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鸢色的眼眸在此刻变得十分锐利,“你有事在瞒着我们。”
……
醒来的时间大概是傍晚,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条纹,宿醉的头痛并未消弭多久,空气中漂浮着泡面调味包的廉价香气,混合着昨夜残留在毛衣上的酒精味道,难以形容。
紧接着就听见毫不掩饰的一声关门巨响。
整栋公寓的窗户都跟着震颤了一秒。
有人臭着脸回来了。
她眯起酸胀的眼睛,看见太宰治像一阵黑色的旋风般卷进客厅,衣服下摆还带着室外凛冽的寒气。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连标志性的绷带都显得比往日更加凌乱。
“闹矛盾了?”
“……”
毫无理由的拒绝回应。
“和朋友闹矛盾了。”她自问自答地耸了耸肩,拎起一罐朝日,另一只手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皮夹克,然后颇为体贴地带上了门,“——我出门了。”
没有回应。
反正不是去赌场就是又去喝酒了吧?
这样想着。
门锁咔哒合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他站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
那台依旧□□的濒死冰箱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像是在嘲笑这场无言的对抗。
三分钟后,他还是从房间里出来,给那个不知道会醉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女人留门了。
……
昏黄的路灯照不到回家的路,生活垃圾的恶臭掩盖不了内心的腐烂。
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
萧瑟的夜里,“喀啷啷”哦罐头落地声在安静的小巷尽头响起。
“啧,又是醉鬼吗……”
酒精彻底麻痹了神经,满脑子除了酒精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都没有了。
在这陌生而残酷的世界里,似乎只能相信手里空空如也的啤酒罐,因为它是如此温暖,就像过去的影子,即使是暂时的。
当酒精的麻痹结束后,等待她的将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就在意识逐渐模糊将要堕入地狱时,一个人走到了她身边。
“……辛西娅。”
“侍卫长,我在。”
“嗯。”她笑了,染着酒气的轻笑融化在夜风里,“在我的幻想里。”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但辛西娅听到了。她总是能听到。
“你是最早离开的那个。后来即使我想求助于你,也再找不到了。”
女人仿佛醉梦般喃喃自语:
“其实我试过好几次,所有方法都试过了,我想能不能留住你,哪怕一次。可惜都没有用。”
“你没法在一个这样的世界活下去,对吗?”
“……”
“对不起。”栗色长发的少女低下了头,“侍卫长……我很抱歉。”
她伸手想碰触对方的脸,却只抓到一把潮湿的夜雾。
“后来就是你了,罗伊。”她顿了顿,“你……做的很好,你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但你的奶奶,她很想你。”
“是吗……?”棕发少女的脸上未脱稚气,眼里闪着泪花,胸甲上的裂纹若隐若现,“我有保护好大家哦。”
“然后是你……雪莱。”
“你在自己身上试验了禁书的法术,去做那些你认为正确的事。”
“看来我的尝试失败了。”法师塔的首席坦然一笑,她的幻影比其他人更淡,几乎要融入夜色,“但我们最后都不知道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
红发女人随即低声嗤笑起来。
而后。
“……我却没有立场向陛下追问什么。”
那顶威迪尔王国世代相传的王冠的重量突然变得如此真实,即使此刻它只存在于记忆中。
“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不论哪一次都坚持到最后。”
“只是希望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您的寿命……可以再长一些。”
“……我会的。”戴着王冠的西泽尔叹了口气。
“怎么喝成这样了?喝太多了会手抖,这双顶级剑士的手,你不心疼我心疼。”
是玛德琳。
“……公主殿下,”她维持着笑容举起了刚刚打开的最后一罐啤酒,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面前久违的故人,“要来一口吗?”
某种轻盈的东西突然在胸腔里膨胀。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向空无一人的街道张开双臂——要是此刻有人经过,她一定要把攒了几十年的温柔全部赠予。
但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声音只惊飞了垃圾桶上的乌鸦。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只有率先否定掉希望的存在,才能避免映照出更大的空洞、无能与不堪,才能避免面对比毁灭更难以接受的东西。
因为害怕彻底的崩盘,所以自己先毁掉自己的幸福,然后得到一种松了一口气般,一切如常的安全。
多么可笑啊,此时此刻她最真实的牵挂,居然是那个不知道能否被称作“家”的居所亮起的微弱灯光。
低头看着手中的啤酒罐,铝制表面反射着扭曲的月光,她突然很想笑,于是她真的笑了出来,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听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呜咽。
“我该回去了。”
她对已经消散的幻影们说,尽管她知道没有人会回应。
夜风吹散了酒气,却吹不散那些深入骨髓的寒冷。但奇怪的是,此刻的莎菲尔并不像往常那样抗拒这种寒冷。因为在那寒冷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弱地、固执地闪烁着。
就像远处那盏亮着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