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昶此人与燕京中的世家子弟都不同,脾性可谓是一枝独秀,如今不满二十四岁,却已官至兵部侍郎。
当年她一意孤行,执意留在龙虎关。而在边塞的三年,顾霜昶写了许多信给她,从不谈及自己在燕京的处境。她亦不会主动过问这些事。
燕京权力是非之地,她那位刚愎自用的父皇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任她留在边塞。即使不看那些往来书信,不去主动过问,她都猜得到,树大根深又过分招摇下,自然会过得愈发艰难。
她一直知道是顾霜昶在燕京为她舌战群儒,只是后来又从燕京来的信使口中,知道了顾霜昶为让她能继续留在边塞,不惜用整个顾家来替她做担保。
天下文人以顾家为首,上一任宰辅顾公桃李满天下,他替天下百姓谋了无数福祉,万民伞都收到十余件。更莫提朝中文臣有一半都曾受过顾公的教诲。他们见到顾公,都要尊称他一声,老师。
顾霜昶乃顾公长孙,自小便受顾公栽培,他以顾家为保,那些文臣自然会细想,顾霜昶如此,是否为早已致仕的顾公之意。朱辞秋不必细想,都能知道当时朝堂之上,是何等的风诡涌动。
顾公的想法究竟如何她不知,但顾霜昶这样明确地站队于她,是将顾家置于皇权对面,公然与其作对。
而如今大雍皇权即将更迭,顾霜昶这位未来将入内阁之臣,不在京中与他人斡旋,保住顾家地位,却要充作使臣,亲自押送贡品入南夏。顾家树大根深,倒不至于因保她在边塞三年之事而受排挤至此。这样的差事,若非顾霜昶自求,是不会落在他头上的。
她被困在南夏数月,虽不知大雍现下近况,但自龙虎关破后,父皇朱煊安便忽然病重,命太子朱承誉监国——
思及此处,她忽然愣了下。
如今这一切与十一年前,朱煊安继位前是如此相像。
朱辞秋垂眸看向手中的信,沉默须臾后在心中想着,或许是顾霜昶在京中发觉了什么,所以才特来此地。
她掀起眼皮,将脑中思绪暂且抛开。现下她想知晓的一切都已明了,已不必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但她还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穆照盈。于是又看向诃仁,淡定道:“穆照盈呢?”
诃仁闻言,瞪了她一眼,“不要直呼长辈的姓名,殿下这都不懂?”话音未落,他便又指向左侧的耳室,“在厨房。不过,你现在还找穆姨做甚?”
她笑了下,“我乃大雍公主,为何要以礼相待叛国之臣的家眷?”
诃仁对此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后又嬉笑着开口,说话的声音渐大,眼神也朝屋内瞥去,“听说你与这次来的使臣相熟?让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啊!顾霜……那个字怎么念来着?”
“顾霜昶。”
这三个字一出,她身后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手握成拳猛地砸向桌面的声音。
乌玉胜突然走向她身侧,冷漠地看了一眼诃仁,又猛然向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下台阶,朝厨房走去。
“原来他叫顾霜昶啊!”诃仁双手环胸,靠着门框朝乌玉胜大喊,他“啧啧“”两声,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你在寻死觅活这么久,结果人家直接远赴千里来接你家殿下了。你猜你家殿下,会选谁啊!”
想必是诃仁的嗓门太大,叫厨房的穆照盈闻声而出。她系着围裙,将长袖绑起,站在厨房门口,在看见乌玉胜后突然呆愣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就连双手都不自觉地在围裙上摩擦了一下又一下。
乌玉胜在看见穆照盈的那一刻,也拉着朱辞秋停在原地,他与穆照盈,就这般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诃仁在看见穆照盈出来的那一刻,闭了嘴,又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跳下台阶,越过乌玉胜到穆照盈身侧。
穆照盈先是看着诃仁微微一笑,又再度看向仍站在原地的乌玉胜,眼中的愧疚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垮在原地,让她不敢上前一步,只敢轻声呢喃一声:“阿胜……你的伤……”
乌玉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像在看陌生人。可拉着朱辞秋的那双手,却愈发用力。
“先吃饭,先吃饭吧。”穆照盈不再多说什么,只好苦笑道。
“你看不出来吗?他需要先上药。”
朱辞秋忽然开口。她看了眼被乌玉胜拉住的手,又看向他背上的伤口。因为穿的红衣,所以瞧不出来究竟流了多少血,但她看得见,背上的衣料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上一些。
她往前走了几步,将乌玉胜挡在身后,见诃仁与穆照盈扭头后,她指了指身后的乌玉胜,开口道:“不想他死的话,就先替他上药。”
“殿下。”乌玉胜声音有些沙哑,他将她往后拽了拽,“我自会处理。”
朱辞秋充耳不闻,只是看向穆照盈,看着她年近半百仍然姣好的面容,冷笑一声,“但凡你再多说两句,多关心他两句,他都不会与你无话可说。”
穆照盈听见这话后愣在原地。
她不再管身后二人,只拉着乌玉胜朝院外走去,随意找了一间木屋,叫乌玉胜松开手后,把木屋的关上,又将身上的外套脱下铺在木床上。
她扭头看向站在原地满头大汗的乌玉胜,朝他伸手,又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把衣服脱了,趴着。药给我。”
乌玉胜似乎有些惊讶,连瞳孔都扩大几分,“殿下——”
“别废话,速速照做。”她皱起好看的眉头,眼神定在乌玉胜苍白的脸上,又不自觉看向他心口,“还是,你想要我亲自给你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