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秋觉得可笑。
“她们和你一样大。也因为爱自己的族人,在知道自己是族中圣女后,一种荣誉与责任便油然而生,所以愿意走向神山。她们早就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即便如此,也愿意背负着一切走向死亡,成为雪山上的孤魂。圣女的命,历来如此。”朱辞秋讽刺一笑,“但历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朱辞秋的问句与幼时阿父的回答同时响在乌纳兰耳边。
幼时她问阿父:“圣女要去哪里?”
阿父回答:“她们要去天上,仙人在天上。”
“那她们是成仙了吗?我也想成仙!”
“哈哈哈,我们阿兰还是在家当一辈子的小公主吧!”
“为什么呀!”
“要是阿兰去了天上可就见不到阿父了啊。”
“那我不要去了!”
巴忽齐部的男人全都战死沙场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好几圈,阿父还替他们办了盛大的葬礼,给了巴忽齐部最好的地盘,让她们的族人在王族的庇佑下安顿下来。
可是——
这个大雍来的和亲公主说得难道不对吗?
如果不是战争,如果阿父不发动战争。
巴忽齐的男人,会死吗?
阿鹿,会死吗?
乌纳兰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再也无法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阿父了。
可她仍旧不愿与朱辞秋为伍,朱辞秋仍是南夏,是她的敌人。
朱辞秋知道乌纳兰的想法。
所以她说:“你难道不想阻止今年的祭典吗?那是五十条鲜活的人命,那也是你的子民啊。她们甚至和你一样大。我今日来此,一是为了告诉你,你可以阻止这场悲剧。”
“这世上的安宁祥和、风调雨顺,从不是靠献祭女人得来的。”
她笑着问娜依莎:“大少主夫人,你说对吧?”
娜依莎咬牙切齿:“南夏的事,轮不到你管。”
“乌玉胜要管,我便替他管一管又何妨?”
“你不要以为……”
“二,是什么?”乌纳兰打断娜依莎,格外冷静地问朱辞秋。
朱辞秋笑了笑,朝乌纳兰微微颔首:“公主宝地借我躲藏几天。”
剩下的事,就用不着她出面了。
谁也不会想到,她会藏在乌纳兰的宫殿中。
午时刚过,乌纳兰的侍女便急匆匆地来告知她——乌玉胜刺杀乌图勒未果,被关了地牢。
朱辞秋藏身在乌纳兰宫殿里的一间密室中,算着时间,粗略一估后,果然在料想的时间内听见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便看见乌纳兰独自一人进了密室,与她面对面坐着。
“阿父让大少主围住哥哥府中内外了。”乌纳兰有些焦急,坐不安稳便来回踱步,“你说他怎么会去……说!是不是你怂恿哥哥这样做的!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朱辞秋不理会乌纳兰,满不在乎的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他受伤了吗?”
“什么……?”乌纳兰反应过来后立马出了门。
朱辞秋淡定地看着被关得严严实实的密室门,心中却有些百感交集。
这个妹妹,实在是被乌图勒养得太娇纵了些。
乌纳兰再出现时,面色灰白,看起来并不高兴。她死盯着朱辞秋,狠狠道:“这下你满意了吧,我哥哥他……”她深吸一口气,才让眼里的泪水不流下来,“一点都不好。”
朱辞秋淡定的壳子险些装不下去,死死攥着衣摆让右手的痛感提醒自己才没在乌纳兰面前失态。
她掀起眼皮,问道:“被打死了吗?”
看乌纳兰的模样,应该是在牢狱中受了伤,但不至死。
死不了,就还有救。
“乌玉阙的人在折磨他!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良心吗?!”乌纳兰质问她,眼中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们的婚礼,还去北地的祭司婆婆那里求了一串永结同心的红珠。”
朱辞秋一愣。
原来那夜的红珠,竟是如此而来。
“妹妹。”她站了起来,低头看向满脸泪痕的乌纳兰,罕见的温柔,“早些去破坏祭典,掳走圣女们,你的哥哥就能早日脱离苦海。”
“等等。”
朱辞秋忽然叫住转身往外走的乌纳兰,“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乌玉胜一面。”
乌纳兰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没有!你不见了,他们都在找你,你这时候出去就是送死!”
朱辞秋又道:“那我写一封信,你帮我带给你哥哥。”
乌纳兰沉默须臾,回答道:“你要写什么?我替你写。”
朱辞秋笑了笑:“写一些闺房之事,替你在牢狱中的哥哥解解闷儿。这你也愿听?”
“无耻!”
乌纳兰愤愤走后,朱辞秋却颓然地坐在原地,想起了被踩在脚下的红珠子。
永结同心……好一个永结同心。
到了夜晚,乌纳兰还是极不情愿地拿来了笔墨,并嘱咐她:“快点写,今夜值班的守卫是我哥哥的人,比较容易混进去。”
朱辞秋并非真的想写些什么话给乌玉胜,但提起笔的时候,总会想起少年时的乌玉胜,想起他满身的伤,想起他临走时的那一句:多依赖他。想起那双总是狠戾阴冷的眉眼,对着她时,又常有些看不清的氤氲悲伤。
想起他别扭执拗的性子,总喜欢自己扛事咬牙坚持的模样,想起他一个人在南夏救下四千余的大雍将士并将他们藏得很好却不曾对她吐露半个字。
又想起,那双总爱触碰她的温热的大手。
还有碎成渣的亲手做的酥饼。
终归是,剪不清,理还乱。
终归是,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堆话。
无数话语只化为两个字:活着。
三天后,祭坛被火药炸了,数十名圣女失踪需不到踪迹,王族二少主的亲生母亲的踪迹,也在王都被大肆宣扬,捅到了乌图勒面前。
早已知道消息的娜木寒终于不用再忍着怒火,冲到乌图勒的办公之地大肆辱骂穆照盈,并且扬言要亲手杀死穆照盈,乌图勒命人囚禁了娜木寒,乌玉阙前去求情,却被告知再不找到朱辞秋,便提头去见。
王都一阵混乱,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怕是天神降下的惩罚后,众人纷纷开始配合,甚至传出是如今的领主乌图勒惹恼了天神,所以才对他主持的祭典不满意。
更有言论,说如今乌玉阙大少主手握重兵,把持王都兵权,今年格外勇猛精进。是天神所选的,下一任领主。
大少主府内。
“大少主,还不敢反?”
阿静雅冷笑着问了一句,“找了这么多日,那和亲公主都没找到,难不成你真要提头去见领主?”
“你懂什么!”乌玉阙急了眼,“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消失!若不找到她,我怎么可能心安地坐上王座!”
“如今王都时局大乱,少主的亲弟弟被困在牢中出不来,领主的心爱之人被你攥在手心,他正大肆派人寻找她无心顾及到你。可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阿静雅说着,见乌玉阙神情愈发犹豫,便又道,“待少主坐上宝座,又何愁找不到一个人?”
房内安静半晌,乌玉阙突然问道:“穆照盈到哪儿了?”
身旁的亲卫立马开口:“还有五日便到王城了。少主放心,绝对不会被领主的人发现踪迹。”
“母赫族的人呢?”乌玉阙又问阿静雅。
“早已整装待发,只等少主一声令下。”
“十日后,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