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安笑了一下,“老人家教训得是。”如今鲜有人不唾骂御鬼师反倒还愿意为御鬼师考虑了。
世人皆视御鬼师如洪水猛兽,又恨又惧。
因为御鬼师害死过很多人。
“说得这把老骨头倒是不好意思了,教训不至于,给年轻人提个醒罢了——那时你年纪尚小,错不在你,趁早改行吧!”老妪把煮熟的面捞起来装进碗里,热气腾腾。
老妪把面碗放在顾今安面前的桌上,递给他一双筷子,“趁热吃吧,孩子。”
“多谢。”顾今安接过筷子,目光猛地瞥见远处的一个黑影。
他抬眸看去,见一人直立在夜色间,那人衣衫褴褛,并未束发,披散在头发几乎盖住了整张脸,不知发丝下是哭脸还是笑脸——但一定不是活人可以做出来的可怖神情。
这“人”的眼睛透过发丝直直看着顾今安。
顾今安没有动筷子,回视那“人”。
这只怨鬼跟了他一天了,中间顾今安以为他走了,现在却又出现了。
不知是何用意。
顾今安不是个见鬼就收的人,因为有的鬼并不会害人,他们是想轮回的,奈何魂魄被自己的「念」束缚,只能游荡着,十年、百年、千年,等自己的「念」散去,魂魄归往轮回。
这怨鬼恐怕属此类,不然也不可能自寻死路要跟着一个御鬼师转悠。
“不合胃口?”老妪见顾今安没动筷子,出声问道。
“有些烫。”顾今安收回目光,用筷子搅拌着面,香味和着热气扑面而来。
顾今安尝了一筷子,味道尚佳,他抬眸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人”还站在原处直直看着他这边,他收回目光,继续吃面。
其间老妪没有出声打扰他,夜色里,小小面铺,一个人收拾着东西,一个人认真吃面,两人都沉默着。
顾今安吃完,放下筷子,用手帕擦嘴,见老妪还在朝灶火里添干柴,问道:“老人家这么晚还不回吗?”
“不回,等把吃食卖完再回。”老妪起身,用布盖好簸箕里的食材。
“还剩多少?我全买下,您早些回去。”顾今安想到这城里怕是不太平,尚且不知这城里的鬼是怎么个习性,还是别在夜里多停留。
老妪笑起来,“是个善人,但我倒不是差钱,我想再等等——总有人像你一样,饿着肚子,等一口热饭。放心,我早已习惯,一个土快埋到脖子的老妪了,有何可图谋的?不会有危险的。”
顾今安没再强求,付了面钱便告辞了,“老人家还是早些回…”
老妪给他摆了摆手,“你多加小心,不必担心我。”
顾今安行在无人的街道上,现在又该思考能在何处歇脚了。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那跟着他的怨鬼,怨鬼依旧站在原地,未移动丝毫,只是扭过了脖子,透过发丝看着他。
*
舒适些的客栈基本都“满客”了,顾今安锲而不舍地问了好几家,终于在一家平时生意冷清的破烂客栈落脚。
“要吃点什么?”掌柜一双三白眼,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他经常接待这些风尘仆仆的客人,这个时辰找上他这家客栈的基本都还饿着肚子呢,特别是御鬼师。
“不用了,刚吃过。”顾今安把住店的铜钱放在柜台上。
“刚吃过?”掌柜皱着眉看向对面俊美的青年,“刚上楼的客人说没吃的了呀?”
除了他这家赚不到几个铜板的破店,还有地能招待御鬼师?
“哪儿吃的?”掌柜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一位老人家的面铺里。”顾今安如实道。
“啊!”掌柜顿时脸色煞白,“你撞见了?”
“嗯?”顾今安抬眸看向他,不解。
掌柜神色紧张,吞了一口唾沫,“面铺的那位陈老太死了好多年了!”
“你初来乍到是有所不知呀,陈老太生前就是在街边搭着个棚子卖面食的,她去世后,常有人说夜间瞧见她还在路边做生意。”掌柜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双三白眼终于有了点神色,“起初大伙不信,后来碰见的人多了,而且……她还杀人!”
“听说今日城里死人了,我没敢去看,有人传就是她干的!”掌柜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哎哟,光是提到我都觉得瘆得慌……有人提都不想提她的,撞见了更是绕开走!”
原来那位面铺陈老太就是众人口中的“它”。
他这运气——刚进城就遇上了。
顾今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勾了勾腰间八卦罗盘的穗子,这个坏掉的八卦罗盘指针一动不动。
这位陈老太是个厉鬼。
厉鬼是「念」最重的鬼,可以做到与生人别无二致,若非长期观察到其诡异之处或是厉鬼自己露出破绽,哪怕是最高明的御鬼师也难以辨别,就连八卦罗盘一类识别鬼的法器都不会对他们做出反应。
而且,就连鬼都无法辨认出厉鬼来,更何况是人啊!
更甚,有的厉鬼连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厉鬼,穿着生人皮做着生人事。
顾今安想起那个炸开花的刻着久远神的护身符,遇见厉鬼能不炸吗?
这么一合计,牛七遇见的八成是她。
掌柜看向顾今安的眼神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害怕,他问:“你吃的是面还是馄饨?”
顾今安倒比他淡定得多,反问:“吃面会如何?吃馄饨又会如何?”
“吃馄饨就是吃肉了,开荤了,会死!”掌柜声音都拔高了。
顾今安一怔,“有这一说法是和之前发生的事有关吗?”
掌柜看了看楼上,确定不会吓跑别的客人,压低声音对顾今安道:“今天死的那人不是陈老太第一次动手了!不久之前,江家那个外地来的赘婿不知情,在她家吃了碗馄饨,然后——第二天死了!”
“死得极其诡异,呈‘大’字被挂在四棵树之间,脖子被人划破,浑身都是血——估计全身上下的血都被放光了…像杀鸡那样。还有,他两条大腿上的肉都被刮干净了,骨头都露出来了,哎哟…我的天…那个惨…”
今日那人便是这种死法。顾今安心头想着。所以这位陈老太以同样的手法杀了两个人。
掌柜自顾自继续说着,说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了,“大家都在说,他的腿肉是被刮去包馄饨了!”
“衙门那群饭桶只说是鬼做的,草草结案,”掌柜叹气,“他们又不负责抓鬼,现下好了,又死人了吧!”
顾今安问道:“那之前可曾找过御鬼师?”
“这城里人厌恶御鬼师得紧,之前有个还没搬走的富商喊了个御鬼师,结果那御鬼师没辙,卷银子跑了啊!他……”
掌柜很想骂那个御鬼师,但突然想起自己眼前的这位客人也是个御鬼师,赶紧收住了,“哎,就是说没办法,死了女婿的江家都搬走了,城里若是有人看见陈老太的面铺都只能绕着走,不敢上前去管的,好在那些看见的人说只要避开那面铺就不会惹祸上身,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今个儿那人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被杀了。”掌柜苦着脸,“说实话,我也有些怕了,死一个还好,现下又死一个,谁知道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其实到如今,这城里都搬走很多户人家了,一座空城啰!”
顾今安明白了,难怪这地方「念」如此重,这里的人却并不待见御鬼师,一来是因为上一位御鬼师也拿这位厉鬼没辙,并且卷款跑路,更加败坏了御鬼师的名声;二来目击的人表示绕开面铺就不会出事。
“那吃面会如何?”顾今安想到是那位老妪给他选的面。
“吃面会生不如死!”
顾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