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以「念」为刃,是为御鬼师。
二者之能同根同源,二者之心善恶分明。”
房间内,烛光摇曳撑开桌边一方小小的光明地,二人相对坐在桌边,拉长的影子在身后随烛火微微晃动。
清朗的声音向这位无极天来客徐徐道来始末。
“我好像听明白了。”薛戬道,“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鬼和御鬼师的能力来源都是那个叫「念」的东西。”
“嗯。”
死了的鬼、活着的御鬼师都以「念」为力量,二者有些相同的力量来源,这也是现在凡人忌惮御鬼师的缘由之一。
“这个「念」又分成了鬼身上的「念」,和那个‘无极天’中游离的「念」,你们御鬼师可以把无极天中或是周围游离的「念」——也就是除了鬼身上的「念」,转化为魔法。”
魔法?顾今安大概理解了一下,“嗯,对。”
“比「念」更小的单位是「欲」,每个人都有「欲」。”薛戬继续总结。
“这么说来……很像是化学的原子和分子,人的贪嗔痴恨是「欲」原子,含量达不到聚成「念」分子的程度——这就是说这人的执念不深,那么此人死后魂魄就可以顺利入轮回。”
“魂魄轮回了,魂魄上的这些小小的「欲」原子没有附着物就散在空中,和其他人魂魄中的「欲」原子一起聚成游离态的「念」分子——就是无极天里的「念」。”
“原子含量不同导致「念」分子颜色不同——所以这个什么无极天五颜六色的。而这些游离的「念」可以被御鬼师利用。”
“相反,如果人死后魂魄上的「欲」原子含量过高聚成了「念」分子——就是说这人执念深重,那么他的魂魄就没法@轮回,这魂魄就成了【鬼】。鬼又根据「念」分子的强弱划分不同等级——游魂、恶鬼、猛鬼、怨鬼、厉鬼。”
薛戬的声音很低沉,在这小小的客栈房间里回响着,顾今安听得莫名想摸自己耳朵。
顾今安听不明白什么“原子”“分子”,但听得出来薛戬明白自己所说的了,“是这样的。”
薛戬道:“所以,判定魂魄入不入轮回的标准就是其上的贪嗔痴恨够不够聚成「念」。魂魄上有「念」就不能进轮回,就是人间鬼。”
“正是。”
“一个鬼身上的「念」一定是他自己的「念」,而空气中的「念」是无数亡者的「欲」汇聚而成的。”
“是的。”
“所以,御鬼师和鬼一个用的是别人的「念」,一个用的是自己的「念」。”
“对。有人总结——御鬼师以大多数人的七情六欲为刀来斩断少数人疯狂的欲念。”
薛戬思忖拼凑着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目光无意识地盯着顾今安的手,看着他的手拿过茶壶朝杯中倒茶。
那双修长素净的手在烛光中带着一种苍白的玉质感,连血管都是烛火暖不起来的冷蓝色,这是一双适合鼓瑟吹笙的手,在军队里可见不到——薛戬的思绪歪了楼。
“这里大概就是如此。”顾今安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向薛戬,“你呢?你的来处如何?”
薛戬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我们那边可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没有鬼、没有「念」,大家平淡生活,和和美美。”
顾今安觉得不可思议,他生下来就在这鬼横行的世界,“那该是怎样的?”
这样的地方是世外桃源吗?
“挺好的。”薛戬敷衍道。
顾今安悄悄为薛戬来的地方取名“桃源”。
薛戬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是真的高,思来想去只能接受现状,“我该怎么回去——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从无极天来人是史无前例的,我也不知此事缘由,更不知你该如何回去。”顾今安道,“但我有一位兄长,博闻强识,兴许他能知晓。”
薛戬抓到一丝希望,“他在哪儿?问问他去。”
“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他离此地相去甚远,要等此间事了。”顾今安话音刚落,心头猛得一跳,剧烈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为怨鬼净化的后遗症发作了,怨鬼的「念」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他把不住颤抖的手放到桌子下,面上强作淡定,不想让薛戬瞧出端倪。
“此间事”自然是指陈老太之事,方才他已经详细地给薛戬谈及了。
薛戬自是清楚,应道:“行。”
“这几日,你若不嫌弃,先跟我一起吧,可能会很波折,你也可在客栈等我。”顾今安硬撑着。
“我跟你一起,兴许能帮上忙节约时间。”薛戬拉过他的手,作握手状,“感谢你,好同志。”
薛戬的手又大又暖,冰凉的手被他包裹着,顾今安莫名有一种后遗症缓解的错觉,“不必言谢,举手之劳。”
“不早了,今日先歇息吧。”顾今安收回手,声音有些不明显的发虚,“你睡床,我睡地铺。”
方才顾今安本打算要两间房,但是薛戬不乐意,因为他觉得鬼生地不熟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就要了只此一间房和顾今安同住,反正薛戬习惯了大通铺,没那么多讲究。
“你睡床,我在哪儿都能睡。”毕竟是薛戬硬要一间房,自然不好意思自己睡床让别人睡地上。
顾今安因为剧痛觉得视线已经有些发黑了,冷汗直流,他也无力推辞了。
*
顾今安在床上裹着被子面朝墙壁缩着,浑身针扎般的刺痛让他冷汗津津,只是一只怨鬼的「念」而已,也还好……还好……
薛戬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铺好地铺躺了上去,“我关灯……熄蜡烛了?”
“嗯。”顾今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房间陷入黑暗与静谧之中,只有薛戬翻身时被子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窗外雾气散了些许,月光盈盈撒进屋内,为黑暗镀上清冷的光。
顾今安闭着双眼,在疼痛中难以入眠,直到四更才迷迷糊糊沉入一个滚烫汹涌的梦里——
火光撕裂夜幕,凶猛地拉扯着奢华的府邸,座座高楼发出撕心裂肺的“咔嚓”巨响!
横梁坠落,花窗坍塌,染血的幕帘被火舌舔舐。
曾放纸鸢的草野横陈无数残躯,笑语揉碎了沉没在莲池,受惊的锦鲤躲在荷叶下警惕着灼热的火光,该逃,可水里氤氲着滚烫的血,又能逃往何处?
多少旖旎的梦在这场大火里化成灰烬,恸哭和泪水却让这大火愈发恣意,恶鬼怨鬼在半空放肆大笑,火愈猛,鲜血喷溅得便愈高,惨叫便愈凄厉,它们便愈加猖狂——这世道如他们所愿。
顾今安觉得很烫,他在逃命,双腿沉重,肺腑在剧烈的奔跑中快要炸裂,喉头带上血腥味,心脏在胸腔里狠狠跳动,因为恐惧,他的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眼前一片血色,清晨还朝他柔声细语的双亲此时身首异处,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甘地望着他。他的同胞哥哥消失在茫茫火海。
什么都没有了。
无极天下,吞没夜色的火光里轰然坍塌了这座百年高楼,巨响震颤八方,火星和尘粉飘扬百里。
史书里朱砂又勾勒了一道终止符,一个世家的百年荣辱都化作尘土。
又是一段被鲜血浸透的历史。
可天下不清醒的人和清醒的人都在狂笑……
*
顾今安猛然惊醒,梦里的悲恸尚有余韵,心脏揪紧,脑海里依旧是兵戈的嘈杂声,他一时忘了呼吸,身体的刺痛和心理的苦楚在撕裂着他。
月明星稀,夜色薄而冷。
比起梦归陈年,他宁愿清醒着承受身体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