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玦看向了她,问道:“要是等不到呢?”
冷柔危顿了顿,继续从从容容道:“有些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就忘记对方了,他们也就永久地留在了鬼域中,再等一个契机进入轮回,前往人世。”
“偌大鬼域,想要找这么一个人,无疑是海底捞针。”
冷柔危没有回头看桑玦,他从她的眉眼里看到一种近乎极致的理性和冷静。
这种理性与他截然相反。
桑玦承认她说的是无比正确的一句话。
他其实可以完全不插手小山的事,实际操作比他想得难太多。
可桑玦要的从来不是正确。
因为相似的境遇,他对小山的经历太过感同身受,自然做出了将他带在身边的选择。
他只是在追逐心中的感觉。
似是感觉到桑玦的情绪,小山停在他的刀柄上,用细微的声音道:“大哥哥,你不用替我发愁,我自己会找。”
说完很乖地蜷缩回刀鞘中。
桑玦看着刀,慢慢皱起了眉。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酒已过三巡,场面上的气氛被寸阴带动得渐渐热络起来,他脸颊酡红,有些想念似的笑道:“我那夫人呐,就是脾气倔了些,刚嫁给我的时候,可是没少发脾气。不信,你问问他们。”
他抬手往桑玦身边倒酒的侍女一指,“不信你问她,是不是?”
侍女飘在半空,笑眯眯道:“夫人是年少气盛,王上难免多担待她些。起初她在宫里住着不高兴,变起脸来砸了不少贵重的东西。王上好说歹说,才给她把西宫角上那座千年塔楼重新修了,在顶层建了个观景的台子,一眼都能看见不定河水的二十七道弯呢。”
“塔?这宫里没见到有什么塔啊。”伏皓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提起这事,寸阴苦笑扶额,“实不相瞒,夫人被聚魂灯蛊惑跳进不定河时,那风旋将整座塔一起卷走了。”
侍女河寸阴提起的这些事一一唤起冷柔危前世的记忆,她清楚,这座塔就成了不定河底的那座秘境,它集结了无数怨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怨鬼驻守其中。
桑玦道:“你既知道聚魂灯会蛊惑人,为什么又要把它给你夫人?”
倒酒的侍女这时替鬼王说话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夫人身子弱,魂身不稳。说起来,这也是她脾气暴躁的原因。倘若不用聚魂灯稳固她的魂身,恐怕连她人都要保不住了。这才两权相较取其轻呐。”
“那夫人又是怎么魂身不稳的呢?”桑玦接着她的酒,视线不移,他微压的眉眼十分浓郁,带着些隐约的压迫感。
那侍女被他这俊美的模样吸引得挪不开眼,忽然察觉到他那隐含刀锋的视线时,被搅乱的一池春水霎时冻到了极点,欢喜和恐惧两种情绪交织,慌忙垂下眼避开了视线,支支吾吾道:“这……这……”
她隐约听见身旁一声女子的轻笑,心跳得更快了。
寸阴哈哈大笑起来,他压低了身子倾向案前,神神秘秘道:“这是妇人的一些隐疾,桑公子再问,可就不礼貌了。自然,你若是想要研究呢,倒可以叫这些侍女们教教你,嗯?”
殿内四下传来低低地轻笑声,无数道视线似有若无地扫在了桑玦的身上。
站在桑玦旁边的侍女脸更红了,刚才还侃侃而谈,这会简直是头低得不能再低。
桑玦却没听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也不知什么是妇人隐疾,回过头,一脸困惑地看向冷柔危。
冷柔危面无表情地瞥了侍女一眼,冷淡道:“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声音不高,刚才还轻松欢快的氛围却顿时一扫而光,大殿上寂静了不少。
寸阴被冷柔危冷着脸打断,仿佛意犹未尽,他无趣地咂摸了两口酒杯,也没再多说什么。
侍女如临大赦,借着这个由头赶紧躲回了大殿的舞姬之中,和她们一起跳舞。
桑玦看着冷柔危,知道他是不会从冷柔危这得到答案了。
“这舞姬的舞姿如何?”
宴会不知又进行了多久,桑玦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她低声地说着,像一杯陈年酿的酒,韵味悠长。
桑玦怔了怔,回过头,冷柔危正看着前方的舞池,眼尾轻轻扬起。
也不知是不是桑玦的错觉,好似有种似有若无的揶揄。
桑玦的确看了有一会儿了,他重新回头看向舞池,坦白道:“不如何。不过——”
他渐渐皱起眉,再次回过头,手掌支在地上,向冷柔危凑了过去,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轰隆隆——轰隆隆——”
巨大的闷响压过了桑玦的声音,冷柔危循着巨响回头,眉心微澜,向宫殿的大门看去。
桑玦被她无意间忽然拉进的距离弄得猝不及防,他本能地向后避了些,鼻尖仍是被她的发丝蹭过,痒痒的,带来淡淡的冷香。
桌上幽暗的灯火只能照亮冷柔危的脸,雪白的肌肤像珍珠的表面一样,细腻柔和,泛着健康自然的光泽。
桑玦长睫轻颤,心跳忽然错漏了一拍。
“这是什么声音?”冷柔危对于桑玦的一切似无所觉,她转头看向宝座上的寸阴。
寸阴不知何时已经醉了。他一手支着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龇牙咧嘴地摁了摁发痛的额头,瓮声瓮气道:“这是不定河的声音。自从聚魂灯落入河底,日日都是这般动荡不宁。晚上响一回,白天响一回。本王……本王也头痛得很。若是不以酒水助眠,这深更、深更半夜,非得被这声音吵醒不可。”
冷柔危起身打开殿门,正对着不定河的方向,外面夜色幽深,这巨响持续了足足五息的时间才停。
大殿一下子显得沉寂了不少。
寸阴一挥手,把舞姬们遣退了。
他一起身,旁边的侍女忙来扶他,他搭住了侍女的手臂,满面酡红地看向众人,“你们,你们自便吧。那谁,安排一下。本王……先去……休息。”
他一路打着酒嗝,踉踉跄跄地出了大殿。
桑玦等人走到冷柔危身后,听她在夜风里道:“去查。”
伏皓和裴芝听了立即领命,率先出了门。
桑玦却没有跟他们一样,立刻就走,而是走到了冷柔危身边。
冷柔危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一交锋,立刻就清楚,有些话要避人说。
白一尘看了她俩一人一眼,见这里也没他插话的份儿,也不逗留,从两人中间走出了门。
*
留客的侧殿,冷柔危在长廊里往前走,一排灯火自动一一添上。
她抬手在殿外设了结界,头也不回地道:“刚才在擎雷殿,你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