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桑玦道。
冷柔危怔了怔。
他的眼睛和他这个人都太干净真诚,好像发自真心地在为他自己犯下的错道歉。
她心底忽然思绪翻涌,有些触动。
其实她这么多年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声道歉而已。
可真正该向她道歉的人,却总是在忽视她的所有,甚至变本加厉地抹杀她的寄托。
冷柔危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她松了手,唇边的笑淡了,轻嗤道:“道歉有用吗?”
桑玦一下子答不上来了,便问:“那怎么样有用?”
冷柔危回头看他,似是气笑,又像是被他这副坦然无知的样子取悦。对这样的人,她生不起气来。
更何况,他又生得的确有几分漂亮。
冷柔危收了霜缚,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你认得么?”
以她多年闯荡秘境的经验,太平静的地方,往往暗伏着更大的危机。
但危机不止于此。
收了霜缚的时候,冷柔危其实还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在注意着桑玦。
她有绝对的把握,在他出手之时胜过他。
但她也想看看,他不受束缚的时候,会不会撕下伪装,重新展露出潜藏的野性。
如果他立刻反咬她一口,那她就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桑玦能察觉到,她警觉的气息像游蛇一般在她身边环绕,那是随时准备攻击的态势。
是在防备这个环境,也在防备他。
桑玦此时已经被松了绑,站在冷柔危面前,“这里很安全,你不要怕。”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冷柔危的开关,她回眸里带了寒意,连那些气息也张牙舞爪冲向他,“谁说本宫怕了?”
桑玦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两只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有这样紧张的时候,生怕传达错他的意思。
“我是说,这很安全。”
很奇怪的,桑玦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壳子。那个壳子里装的是恐惧。
因为他能嗅到不同的人的气息,所以才能清晰地洞察到这些。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如履薄冰地应对这个世界。
桑玦转过身,向少女介绍,“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一阵风吹来,将森林吹出沙沙声响,静谧温柔,冷柔危走过来,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向远处看去。
桑玦从刚进到这个秘境开始,就觉得熟悉。
此时他已经渐渐记起来,这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桑玦背靠着这株繁茂的参天巨树长大,这里的一树一花,山谷溪流,躲在巢穴中的小动物,他都非常熟悉。
桑玦与动物们为伍,生活也模仿它们学习。
随着桑玦一日一日长大,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他隔一段时间,不一定是多久,就会变得暴躁易怒,非常具有破坏性。
桑玦在身体的传承里知道,他是妖,这是妖一生中必须经历的成长期。
他开始知道,他也有族群,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人。族群之间的人会像小动物一样,成群结伴地交流,住在一起。
于是他开始感到茫然和孤独。
桑玦在一次身上的妖力暴.动的时候,横冲直撞地冲出了这个世界。
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一片混沌,到处都是迷障。
桑玦开始发现,他遇到的人,并不像那些小动物一样温顺可亲,也不像他从传承里看到的那样,彼此团结。
他们更多的是一小撮,一小撮地抱成一团,带着恶意排斥他。奇怪的是,他们的恶意中也会夹杂恐慌,桑玦不能理解这种恐慌。
桑玦四处流浪,再也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他心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想要回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去哪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他遇见紫衣少女。
冷柔危的气息若影若现,散在风中。
桑玦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和他一起站在这里,分享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那种长久以来缠绕在他身上的孤单忽然随风消散了。
桑玦心里的高兴溢出来,本能地抓住少女的手,像一只鸟儿拍拍翅膀,唤上另一只,去天际翱翔一样,他道:“我带你去森林那边。”
冷柔危却一把甩开桑玦,她站在原地,漂亮脸皱起来,捂着自己的一只肩膀。
桑玦这才注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了,黑红的血顺着她的指尖流下来。桑玦从自己的情绪中找回知觉,嗅到了血腥气。
“你中毒了。”桑玦走近她,冷柔危身上的气息就如蝎尾一般竖起来,朝向他。
桑玦看向少女,那双冷若寒霜的眼警告地看着他。
桑玦觉得她很矛盾。
她为他医治伤口很容易,将她的伤口袒露却很难。
“我能帮你。”桑玦道,“真的。”
桑玦的眼睛的确太过清澈,一眼看得到底。肩膀这个位置又的确很难自己处理,冷柔危注视了他半晌,最终别过头,松开了捂住肩头的手。
桑玦扶她在树下坐下,轻轻揭开那片被划破的衣衫。
伤口展露在桑玦眼前,雪白的半只肩膀上,赤红得发黑的颜色触目惊心。
这是毒镖扎伤的痕迹,她大概是在他昏倒的时候自己拔下的。桑玦清楚,这种毒发作肯定不好受,她却一直在默默忍耐,叫人没看出一点破绽。
她和他,有点像。
桑玦低下头,唇齿覆在她的伤口上,舌尖舐过寸寸毒血,猝不及防的温热痒痛令冷柔危闷哼一声。
冷香骤浓,“啪”地一声,桑玦被一巴掌扇开,他无辜地捂着半边脸颊,看见少女怒气冲冲地脸。
“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