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姜楚君推开了门,走进姜家祠堂。
姜大娘子站在牌位前,双手合起,合着双目,正默默地祷告。听见姜楚君的脚步声,姜大娘子蓦然回身,握着佛珠的手向地下一指,“跪下。”
祠堂先祖画像在墙上挂了十面,供台上牌位无数,仿佛姜家先祖冥冥中正凝视着姜楚君。
随着姜大娘子这声威慑,无形云气凝结不知凡几,压得姜楚君不由自主跪在堂中。
“大娘子。”
姜楚君浑浑噩噩中看到阿素,他站在姜娥身边,见她动了怒,开口相劝,却被姜娥一手挥开,“你也跪下。”
祠堂庄严肃穆,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神色莫测的女人和跪在蒲团上的两个年轻人。
“你平日游手好闲,几千几万两银子扔在赌场里听个响,我从未插手。”姜娥负着手道,“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有分寸,这些钱对姜家来说不值什么。”
“可你竟然在赌场中,为了区区一个吕家下奴起冲突,还把人堂而皇之地带回府里。”姜娥声音严厉起来,“我姜家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吗?”
姜娥顿了顿,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冷冷陈述,“你执意将这小贱人带回姜家,闹得满城皆知不说,如今倒好,他不要脸皮,做出这样污遭事,让我姜家的脸面往哪搁?”
她手中佛珠重重一甩,发出玲琅声响。
姜楚君隐隐约约回想起赌场中的零碎片段,还有那个对她扬眉一笑的青年。
但与这张脸联系在一起的,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情绪和片段,没来得及去抓住,就转瞬即逝了。
与之联系的情绪却像一道刻痕,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印记,要她本能想要去辩驳姜娥说的话。
她心中一阵茫然,他做了什么事?
这边阿素已经俯首叩头,“大娘子息怒,是阿素的错,阿素没能劝好大小姐。您要罚,就罚阿素一人吧。”
姜娥冷哼一声,“她有今日,也是你纵容出来的。该罚不罚,只会让她不知悔改。”
姜娥侧过身,似在思虑什么,回首看着姜楚君道:“楚君,你年岁已经不小,成日逗鸡走狗不成体统,也该是时候赘夫成家了。阿素自小伴你长大,虽也是侍子,但好歹出身清白,为人端方,你与他成亲,正好借此,堵住悠悠众口,清一清姜家的声誉,也叫阿素帮你好好收一收心。”
姜楚君猛然抬头,一个“不”字萦绕心头,不知为何,却始终无法宣之于口。情急之下脱口问道:“那毛蛋呢?”
姜娥冷笑一声,“你还惦记他?你可知近来城中府中风言风语,都说你玩物丧志,被那小贱人勾得失了魂魄,才与吕家赌气斗狠。他进了姜府还朝三暮四,不知满足,与人通.奸,将你堂堂姜家大小姐都玩弄鼓掌之间。我姜家百年世家,被他区区一个贱奴污了门楣。这样的话,你以为传出去好听吗?”
姜娥这厉声一喝,令姜楚君在困惑茫然之中忽然多出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字字句句如有千斤重压,直教她抬不起头。
可她心中仍不免有所困惑,毛蛋通.奸?和谁?事情当真是如此吗?
冥冥中有一种直觉要她质疑。可她这质疑又仿佛无根之木,似乎全然凭借她的本能,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画面又在眼前快速翻过了一页,“咣当”一声,祠堂大门被重重关上,只留下一片昏暗光线里,跪坐在蒲团上的姜楚君。
她视线落在地面线上,梳理着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她时常恍惚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姜楚君,记忆里仿佛有另一个人的身影与她拉扯着。
跪在她身旁的阿素为她披上一件披风,他温润道:“入夜天冷下来了,大小姐当心着凉。”
姜楚君回头,脑海里阿素陪她自小长大的记忆更加清晰,驱散了令她动摇的恍惚,她缓缓点头,抬手接过披风的系带,却碰到了阿素的指尖。
阿素道:“阿素来为大小姐系上吧。”
*
柴房之中,毛蛋手脚被捆着,扔在草垛上。
他头痛欲裂,迷迷糊糊,耳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你看他这不知检点的狐媚样,衣衫不整地,也不知道又要去勾.引谁。”
“要不说他厉害呢?大小姐什么时候斗气赌狠过,都被他勾得五迷三道地。你说他要是安安分分,心里就可着大小姐一个人,混个侍夫的位置也是早晚的事。可他偏偏又勾搭起表小姐,差点害表小姐失了童子身,可见他是个天生的浪荡胚子。”
看守的家丁每说出一句话,都有无形的云气从她们嘴中吐露出来,像蛇一样缠绕在毛蛋的周身。
而这样的话不仅出自两个家丁之口,江陵城上下,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聊天中,无数的话语都从人们的唇齿之间冒出来,在毛蛋的身上汇聚,将他牢牢地捆住,他仿佛深陷泥潭中央,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动弹不得。
随着毛蛋睁开眼,那家丁的目光似有若无,间或一盯,从他头顶扫到脚背,又在腹部线条分明的薄肌上顿了顿,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他觉得黏腻,好像身体某一块被糊上了重浊的污渍,引起他本能地一阵恶心。
想要挣扎着抵抗些什么,毛蛋含着股无名的怒意道:“看什么看?”
却被那两个家丁轻蔑地嗤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分明似有千斤的重量压头,宣泄出来时,却像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变得轻轻飘飘,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好像他这点情绪全是自己想象过头,好像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唯有他自己清楚,那股恶心的感觉如鲠在喉,想呕却呕不出来。
毛蛋从这种陌生的感觉中感到一种无力的耻辱,无形之中,他已在云气的重压下越困越深,抬不起头,他却不清楚困住他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回想起零碎的片段。
那是入夜时分,毛蛋夜间酣睡,却被一阵莫名的摸索弄醒。
他睁开眼钳制住那人,那人却开口威胁他,“要是不想被别人知道,就乖乖闭嘴。”
毛蛋并没有被她震慑住,反与她搏斗起来,动静闹大,引来不少家丁。
谁知潜入他住所的不是别人,正是寄住在姜家的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