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戈眯着狭长的鹰眼,喜怒难辨地“唔”了一声,“你是……”
短暂的沉默后,大殿上有人嗤笑起来。
这样一个尊上都记不得的人,跳到摩罗殿来指手画脚,实在是太可笑了。
桑玦却不见恼,他大大方方学着别人行了个礼,只不过眼里没有丝毫敬意,反倒更多是戏谑,“我叫桑玦。”
“桑玦。”冷戈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似乎是要加深印象,把他记住。冷戈不解地问道:“你刚才说,联姻是将阿柔卖到了妖域,换取资源。何出此言呢?本尊可是给了阿柔四万精兵。”
桑玦抱着刀,混不吝地笑了声,“尊上是否弄错了?那四万精兵是她应得的。”
“哦——”他似是恍然大悟,又向周围看了一圈,“你们该不会以为,这四万精兵,就是殿下在联姻里获得的好处吧?”
“懂不懂什么叫一码归一码?”桑玦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就算没有这场联姻,就凭着她闯进鬼域,冒着九死一生,差点永远回不来的危险,给你们杀了鬼王,除掉这么大的威胁,给魔界创造了这么好的一个发展环境,她也理所应当该拿这四万精兵!”
少年只身迎着万众的目光,站在冷柔危身后侧方,颀长挺拔的身姿好似开辟鸿蒙的利剑,大殿之上陷入一片沉默。
那清朗的声音,似坠入湖中的一枚石子,余响不绝。
冷柔危不用回头也知道,少年是一副何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空气中淡淡的山茶花香,好像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能嗅到。
冷柔危陷入了一种太过陌生的场景。
她的世界,本来是只有一个人的,对抗困难、忍受痛苦、做决定,都只有她一个人的。
可莫名奇妙地有一个人,他戴上了她的眼睛,看见了她的世界在面临什么,他像她的嘴,把她绝不会说出口的话,统统说了出去,就好像是在为自己不平一样,为她不平。
“咚”、“咚”、“咚”,这坚定又沉稳的心跳。
“咚”、“咚”、“咚”,这克制的,几不可查地颤动的心跳。
她已分辨不清,那心跳到底是谁的。
仿佛有温泉汩汩涌出,将这心脏小心翼翼地泡透。
“咚”、“咚”、“咚”。
不行。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不知道是什么不行,但是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行。
桑玦微微皱眉,看见冷柔危不觉蜷握的手指。她离自己其实只有一步之遥,桑玦抬了抬指尖,最后还是垂落下来,留出了这一步的距离。
“其实不仅如此,”伏皓开口道,“少主殿下身份尊贵,肩负着魔域的重任。我们魔族可是根基稳固,在四域里的势力最强盛,妖族却是崛起的新贵。那成亲之时,是不是应该让狼王世子入赘魔域?总不能让少主殿下嫁入妖族吧?别忘了,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哪有让我们去迁就他们的道理?”
裴芝紧紧握着手里的乾元伞,在众目睽睽下手心都在冒汗,但他还是克服紧张,附和道:“是这个道理。”
伏皓又道:“而且生下的孩子,怎么就要留在妖域?少主殿下天人之姿,她的孩子,肯定也是人中龙凤,难道不能留在魔界,创造更大的价值?”
裴芝道:“此话不错。”
伏皓再道:“再说了,殿下已经有近侍了,妖域来使来之前没有打听过吗?近侍就是殿下未来的侍夫,是她亲自选的,要是再加一个狼王世子,或许也未尝不可,只是狼王世子这里,肯不肯和人共侍一妻?”
随着伏皓讲得越多,裴芝也不知怎么得,越来越松了口气,好像她的无畏也一并传染给他了似的。裴芝点点头,声音洪亮笃定,“这是个问题。”
原本唇枪舌剑的摩罗殿,此刻鸦雀无声,就连妖域来使也几次想反驳,却又觉得这女娃提的几个问题也十分有道理。
的确,联姻看起来,只是一个你嫁我娶,利益交换的事,可真要往细节上看,就经不起推敲。魔域少主与妖域世子的联姻,与寻常的嫁娶截然不同,那就是魔域站在高位,且少主是要在未来继承大统的。
把人家未来的魔尊娶回妖域,这的确有些异想天开了。
冷戈看着大殿上神色各异的人,在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视线。片刻后他道:“诸位说得各有在理,联姻这件事问题重重,事关少主和两域利益,不可盲目粗疏。既然暂时讨论不出个结果来,今日暂且到这里吧,诸位回去也好生想想解决之道,明日再议。”
冷柔危默然行了一礼,率先在人群中转身离开,众人也纷纷作鸟兽散去。
冷戈向后靠去,看着几个年轻人簇拥着冷柔危离去,若有所思。
他实在没有想到,他这个冷漠孤僻的女儿,竟然能有今天,一个两个接着跳出来为她慷慨陈词。
人心所向,气候渐成,想要对付她,真是越来越棘手。
不过还好,看她这样子,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正拥有着什么,更不用提,会将这几个人放在心上了。
他的好女儿,可不是什么会被温暖轻易感动的人。
那块没有温度的冰,可是他亲手雕刻的杰作啊。